第2章 陆夏的童年（下）
刚刚那个恶鬼虽然不足为道，可是却在陆苍心中敲响了警钟。他原本以为危险会在夜幕之后降临，没成想还是早上就已经有恶鬼前来索取陆夏的性命。于是以陆家老宅子为中心，迅速拉开了结界。 陆夏一直紧紧的拉着陆苍的衣角，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他站着她就仰头望着他，他蹲下，她也跟着蹲在一旁，寸步不离。 “三叔……”陆祈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看着陆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望着陆苍。她也想像夏夏一样拉着三叔的衣服，跟着三叔转悠。可是，忙着布置结界的陆苍哪里有时间管她。于是头也不回的说：“赶紧回家去。” “……”陆祈听到这话，委屈的眼泪立马就滚下来，咬着嘴唇就跑了出去。 看到去了很久也不回去的陆mama和来找陆祈的陆家老二陆允碰了个正着。两个人刚刚跨进宅子大门，便看到陆苍在院坝里捣鼓着什么，手上还拿了一些绳子啊、水啊、铃铛啊之类的。 看到陆mama进来，陆夏高兴地叫了一声“mama”，本来想跑过去的，可是才抬了脚、抓着陆苍衣角的手还没松开，就立马停了下来。三叔说除非他允许，不然绝不能松手，一下下也不行。 陆mama看看奇奇怪怪的陆苍，又看看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陆夏，大惑不解的问陆苍：“三弟，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在弄什么？夏夏还没吃早饭呢，要不先让夏夏跟我回去吃饭？” “麻烦大嫂把夏夏的早饭端过来吧，最好把午饭和晚饭一起端过来，我怕，今晚十二点之前，夏夏都不能走出这个宅子了。”犹自忙着的陆苍依然头也不抬。 他将绳子围在院坝四周，又在院坝四个角落钉上木桩用以固定绳子。绳子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会系上一个小铃铛。看到大嫂和二哥满脸疑惑，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得简单的将事情解释了一下。只说陆夏天生阴气太盛，才会招来鬼怪，这也是陆夏从小不得安生的原因。今天正逢鬼节，未免陆夏遭逢不测，他在宅子里布置了结界抵御冤魂厉鬼。而且，到晚上十二点鬼门关上之前，陆夏都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 陆mama和陆云听了陆苍的解释，这才疑虑尽消。陆允见女儿不在，忙去别处寻找。陆mama则是抹着眼泪水一边感叹女儿命运多舛、一边感激陆苍这个大救星，在听到女儿喊饿的时候又忙不迭的跑回去拿饭菜。 就这样，陆苍一直从早上八点多忙到了中午十一点，结界才算真正的弄好。偶有一两只厉鬼或冤魂企图接近陆夏，却还在十几丈外便被结界挡了回去。看到结界真正发挥了效用，陆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三叔，吃饭。”陆夏扯了扯陆苍的衣角，指着一旁的饭菜。 就在陆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mama已经将饭菜送了过来，还跟陆友年一起搬了一张小桌子和两个矮凳子。此刻，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凉透了。 陆夏的肚子又咕咕咕的一阵狂叫，看到三叔冲她笑，不由得红了小脸。“肚子饿了。” 陆苍笑着摸了摸陆夏的小脑袋，这小家伙还真听话。其实，在结界初步成型的时候就不用再跟着他了。只是，他忙着建立结界忘了说，以为陆夏跟着转累了会自己松手，没想到小小年纪却能有始有终，他没叫她放手，她居然就能真的坚持不撒手，就来拿肚子饿得直叫唤，看到饭菜也能不被诱惑，真真叫人又是佩服又是心疼。轻轻牵起她的小手，微微一笑：“走吧，跟三叔去吃饭。” 两个人刚刚端起碗，陆苍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只见一只青面獠牙、体型高壮的恶鬼狠狠撞在结界上。 已经被封印了灵类视觉的陆夏自是看不到哪些不寻常的东西，却感觉到了陆苍的停顿，忙抬起头问他：“三叔，怎么啦？”陆夏嘴里还含着慢慢一口饭菜，话说的不清不楚的。 结界没有丝毫动摇，仍像金钟罩一样笼罩在宅子上空。他夹了些菜给陆夏，语气轻松的说：“没什么，吃饭吧。” 这样的撞击一直在维持，一次、几次、几十次……随着时间的推移，结界周围聚集的厉鬼越来越多，撞击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渐渐的，厉鬼似乎也发现了门道，先是各自为营，各自撞击着结界，慢慢的发展为几只、几十只一起撞击。 结界被冲击的力道越来越猛烈，次数越来越频繁，当结界第一次出现晃动、甚至发出类似悲鸣的嗡响之声时，陆苍已经警戒的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的观望着宅子四周越聚越多的厉鬼。 他望了望天空，烈日当空，层云闪现，他怎么忘了，一天之中阴气最盛之时并非寻常人们以为的午夜十二点，反而是正午十二点。凝重的神色中又添了一丝忧虑。 “夏夏，抓紧三叔的衣角，跟刚才一样，没有三叔的吩咐，一下也不能松开。” “嗯。”陆夏郑重的点头，并依言抓紧了陆苍的衣角。虽然她看不到那些狰狞恐怖的怪物，可心里却明白，一定是那些可怕的东西来了。 云层终于遮住了太阳，片刻的阴凉，片刻的风起，就连树上的知了都有了片刻的歇息。然而，一颗硕大的汗珠却从陆苍的脸颊上滑了下，一直下坠、下坠，只听得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结界，要崩溃了。 尽管他手上不断地变换着阵法手印，试图加固结界，可是，随着正午十二点的到来，所有鬼怪撞击的撞击在这一秒达到了惊人的同步。一声无形的脆响，结界像裂了一条缝的玻璃，转瞬间土崩瓦解。 陆苍迅速转身将陆夏揽入怀中，蹲下身，试图以自己的身躯将陆夏完全庇护起来。如此多的厉鬼扑面而来，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保护陆夏周全。一种绝望的情绪油然而生。 就在他全然绝望的时候，却发现逼近身边的厉鬼居然全部被挡在了三步之外。 缓缓睁开眼，只见赶来帮忙的柳新和柳封合力张开了一个丈许的小型结界护在他们身边。陆苍心中大喜,由衷感激道：“谢谢！” 只可惜，两个人似乎并不领情。男的默不作声，只专心维持着结界。女的却撇头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扯，丢给他两个字：“没用！” 陆苍似乎对少女的讽刺习以为常，松开陆夏，站起身与两人形成三角之势，将陆夏围在中间。 有了陆苍的加入，新张开的小型结界更加坚不可摧。最难熬的一刻钟过去了，汹涌的厉鬼也像来时一般退如潮水。 三个人重新以绳子、木桩在宅子四周拉开结界，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静待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次群鬼来袭。 “谢谢！”陆苍再次道谢。 “切，你还真是没用！”柳新不屑的讽刺道，随即又指着陆夏问，“这就是你那个招鬼怪的侄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面对群涌的鬼怪，这个小女孩儿居然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紧紧的抓着陆苍的衣角，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仿佛置身事外。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陆苍解释道：“我将她的灵类视觉封印起来了。” “我说呢。”柳新撇了撇嘴，霸住一张小凳子，不再言语。 陆夏仍然抓着陆苍的衣角，看看柳新又看看柳封，“三叔，这两个叔叔和阿姨也是来帮我赶跑哪些怪物的吗？” 不等陆苍点头应答，柳新已经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的质问陆夏：“小丫头，你管谁叫阿姨呢？”她才十七岁，十七岁好伐？叫她jiejie都嫌老，居然还敢叫她阿姨！ 意外的，陆夏竟然没有怕她，反而撅着小嘴反驳道：“你看起来跟我三叔差不多啊，为什么三叔是三叔，你就不是阿姨呢？” “噗！”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柳封突然笑出声来。看样子他家小妹遇到敌手了。 “柳封——”柳新一声怒吼，将怒气转移到柳封身上。站起身，一脚就踹了过去。却被柳封轻轻松松的躲开。两个人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掐上了。 下午的时候陆mama来送饭，见到又多出来两个人，忙又加了凳子椅子、饭菜碗筷之类。陆苍四人在结界中干坐着，或闭目养神，或闲聊说笑。 夜幕降临，除了陆夏，其余三人都打起精神、警戒起来。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除了偶尔有几个厉鬼前来小打小闹之外，直到午夜十二点鬼门关闭，类似中午那样的阵仗却再也没有发生。 刚刚过了十二点钟，陆mama和老公陆友年就打着手电筒来了。 “老三，夏夏没事了吧？”陆友年一脸焦急的问出夫妻俩心中的疑问。 “嗯。”陆苍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陆夏递过去，“夏夏睡着了，你们抱她回去吧。” “哎哎。”陆友年和妻子满是感激的答应着，抱着陆夏出了陆家老宅的院门。 看着兄嫂离去的身影，陆苍心中却是一阵苦涩。明天，他们就不会感激他了吧？ 天还很早，不到6点钟，这个时间正是夏季里每天最舒爽的时候。 偌大的老宅子祠堂里，陆老爷子面对着祖先牌位站在众人最前面。他身后站着四个跟他年龄相近，却略微比他小点的老人。在四个老人身后则依次是大儿子陆友年、二儿子陆允、以及三儿子陆苍。陆夏妈和陆祈妈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陆老爷子燃起一炷香，朝着祖先牌位拜了三拜，然后虔诚的将香插在神龛上的香炉里。他缓慢的转过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祠堂里气氛很闷，很沉重，从他们一大早被叫来祠堂开始，没人说话，没人咳嗽，甚至静得都听不到众人的呼吸声。可越是如此，在场的人心里越是明白，有什么事发生了。 陆老爷子扫视在场的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陆家自古以来便有一个不外传的传说。这个传说不外传，甚至也不内传。除了每一代的当家人，几乎无人知晓。” 站在最前面的四个老人是陆老爷子的四个弟妹，听他这么说，皆是一惊，彼此交互着眼神。而陆夏妈似乎隐约感觉到老样子接下来要说的事跟陆夏有关，心下紧张，伸手抓住了丈夫了手，在得到丈夫安抚的回应之后，方才稍稍稳定了些情绪。 只听陆老爷子接着说：“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这个传说已经应验，陆家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他的下文，不料老样子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对着陆苍说：“你去给陆家先祖上一炷香吧。” “是。”陆苍平静无波的应着，走上前依礼上了一炷香，然后转身对着陆老爷子在内的所有陆家人深深的鞠了三躬。“陆苍在此谢过陆家对陆苍和陆夏的养育之恩，更感激爸和大哥大嫂对陆夏的真心疼爱。请再受陆苍一拜。”说着，他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这是……”陆夏妈脸色苍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陆夏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陆苍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友年安慰的拍了拍老婆的手，凝声问道：“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大嫂，对不起。”陆苍对着陆友年夫妻又是深深的一鞠躬，“我和陆夏并非陆家人，我们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我今天就会带着陆夏离开，从此以后，便于陆家再无瓜葛。”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陆苍的话响起。陆友年怒不可遏：“什么叫你和陆夏不是陆家人？什么叫从此以后与陆家再无瓜葛？你不是死去的妈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陆夏不是你大嫂生的？爸、我、还有你二哥对你和夏夏的疼爱都是假的？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是假的？老三，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陆苍并未反驳，只是低着头闭着眼睛聆听陆友年的训斥，在陆友年的训斥接近尾声时，他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陆友年，一双黑眸已然变成了深棕色，期间更闪烁着一抹悠悠的绿光。 “你，你……”陆友年和陆夏妈被吓得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手指着陆苍，说不出话来。 陆苍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眸已经恢复正常。他冷酷的看着受惊过度的大哥大嫂：“这样，你们还觉得我是陆家人吗？” 抬头看了看屋外，天色已经大亮，是时候该启程了。 他抬脚走出祠堂，却又在祠堂门口挺住，“陆夏，我带走了。你们就当陆家从来没有过陆苍和陆夏这两个人吧。” 祠堂外，树荫下，柳新和柳封正等在哪里。见到他出来，柳新柳眉一扬，问道：“搞定了？” 陆苍点了点头，然后越过两人径直走到陆友年家中将尚在睡梦中的陆夏抱起来，走出陆家。 “小丫头还没醒呢，你不让她跟她爸妈告别？”柳新微微皱眉。她一直知道陆苍是残忍冷酷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连让陆夏跟家人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陆苍抱着陆夏走在最前面，听到柳新的质疑，他眉都没皱一下，古井无波的回了一句：“没必要。” 几个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陆祈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伸手拽住陆苍的衣角，仰头用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三叔，你要带夏夏去哪儿？把祈儿也带上好不好？” “噗，”柳新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弯腰跟陆祈说，“小丫头，你三叔可不是什么好人，跟着他是要吃苦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你才不是好人！”陆祈皱着鼻子狠狠的瞪了柳新一眼，说完又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陆苍，“三叔，祈儿很乖很听话，不会给三叔惹麻烦的。三叔也带着祈儿一起走好不好？” 陆苍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用一种比平常冰冷十倍的语气对她说：“回去！我不会带你走！”他已经带走了陆夏，怎么可能再带走一个陆祈？而且，陆夏才是他的责任，陆祈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时间尚早，陆苍一行人离开陆家村的路上，并未碰到什么人。出了村就看到一辆豪华商务车停在公路边。这是负责送柳新和柳封来的车子。司机看到他们出来，忙下车把车门打开：“几位请上车。”几个人上了车，刚坐好，车子一溜烟就开了出去。 “我说李师傅啊，你这是准备把汽车当成火箭开呢？”被车子突如其来的前进给震了一下柳新，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火了。 “实在抱歉啊柳小姐，之前接到老板的电话，说少爷出了点状况，让你们赶紧回去。”李师傅对着后视镜抱歉的笑笑。 “左君临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啊？”柳新烦躁的扒了扒一头齐耳短发。“不是有麻老看着他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板只说让你们办完事就赶紧回去。”李师傅一边说，一边专注的盯着路况。要是能早一点把几个大爷送回去，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这个月他的奖金就有指望了。想到这儿，他再次狠狠的踩下油门儿。 也许因为从小到大，陆夏几乎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所以这两天睡的很踏实，也睡得很沉。陆苍把她从陆家村一路抱出来，然后抱上车，她都一直没有醒。直到八点多，睡足之后，她才渐渐从睡梦中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地方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不是mama，而是三叔陆苍。经过片刻的怔愣，陆夏没哭也没闹，只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问：“三叔，我们这是去哪儿啊？mama呢？还有爷爷呢？” “夏夏乖，三叔带你去一个没有妖魔鬼怪的地方，好不好？”陆苍神色柔和，语气柔软得让坐在一旁的柳新险些惊掉了下巴，一张嘴张开后就没合上。 “好。”陆夏点点头，可很快又扁起嘴，泪水跟着就涌上来了，“三叔，夏夏不想去，夏夏想mama、爷爷、还有爸爸了。你送夏夏回去好不好？” “夏夏乖，你不能回去，你要是回去的话，就会把哪些可怕的怪物带回家，这样爸爸mama和爷爷就会被怪物吃掉。所以，夏夏要跟着三叔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怪物就不会伤害夏夏，也不会去伤害爸爸mama和爷爷了。”陆苍摸摸陆夏的小脑袋，一脸三叔不骗你的真诚模样，“夏夏能听明白三叔的话吗？” 陆夏一边抹眼泪，一边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仍不死心的问：“那，夏夏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爸爸mama和爷爷呢？” “等夏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时候。现在开始，夏夏要听三叔的话，就像昨天三叔不让你松手，你就一直抓着三叔的衣角那样，快快的长大，长大了就能见到爸爸mama和爷爷了，知道吗？”陆苍冲着陆夏露出慈母一般温柔的微笑，在得到陆夏肯定的点头之后，笑容逐渐放大，比车窗外的太阳还耀眼。 当陆夏不再哭泣，不再哽咽，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坐在一旁的柳新才抬手将自己的下巴往上抬，艰难的合上嘴。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陆苍吗？那个常年四季面无表情，说话古井无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漠疏离的陆苍，居然会笑？会说谎？甚至还会安慰人？不过，她怎么觉得这个会笑会说话会安慰人的陆苍比那个扑克脸更帅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