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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繁飘零伴浮生【随笔】

    执笔/残蝶零

    纵观《西游记》,杏仙大概是最不像妖精的妖精了。

    话说西去途中,有一处荒岭名为荆棘岭,地处偏僻,植木芜杂,罕有人迹,一群山精树怪长年吸食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炼出人身来,摇身一变成了荆棘岭诸公:孤直公、临空子、拂云叟云云,不外乎是松树柏树,还有一株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杏花。他们老者仙风道骨,女子风致清逸,行止颇有魏晋名士林下之风,常于三五夜小聚,或香茗一盏品茶对弈,或杯盏交错吟诗作赋,或轻歌曼舞谈玄论道,说些千百年来历劫修行的红尘旧事,讲些三生六界遗落的闲散奇闻,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那时的杏仙不知情味,不知世险,如邻家女儿初长成,经雨露滋养,出落得楚楚动人。到底是女孩心性,她不甘做无知愚昧的低品阶妖精,比着人间女儿家学诗词歌舞。草木有灵,慧窍天生,她不但才情佳,且悟性高,吟诗作赋信手拈来,便是与舞曲相得益彰的词,也是亲手填来,惊艳诸公。这样一位灵秀韵致的佳人,被荆棘岭诸公众星捧月般呵护,闲居山野度流年,别无幽愁暗恨生。

    偏不该,于某年某日某时,遇到自东土大唐西去取经路过的唐僧。这该是命定的劫数吧。

    原是荆棘岭诸公好事,想着整日都是些知交旧友在一起切磋论道,难免无趣。难得有高僧路过,无论如何也要邀请来一叙,便是随意讲些经文见解,也好让山野村老长些见识。那夜,他们施展法术将唐僧摄来木仙庵。

    唐僧迷迷糊糊醒来时,正置身一座烟霞石屋之前,但见远天凝烟,绿茵夹道,花开似锦。他起初有些惊慌失措,但看清所处环境之后,便定下心来。这时于无人烟处,他才把西天取经的重担暂且从肩上卸下,涤一路劳碌风尘,于清风明月之下,幽岚香叠的氖围中,兴致大发地作起诗来。

    这真是《西游记》中难得诗情画意的情节,几曾得见整日正襟危坐念经诵佛的得道高僧,也有如此放松自然天性烂漫的一面。若不是身世坎坷,自幼寄身佛门,俗家姓陈的唐玄奘有一个状元爹,一位大家闺秀的娘亲,该长成一位风华正茂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在尘世写一笔繁花着锦的故事。只是,他金蝉子转世的背景正如杏仙托身植木的身世一样,从来由不得自己。

    命运从一开始就是错,一路走下来,只能将错就错。

    唐僧正独自赏观,荆棘岭诸公高冠博袖逸逸然而出,但闻人语相谈,笑声朗朗,举手投足尽显名士之风。有霜姿丰采,有绿鬓婆娑,面貌衣装俱不相同,都来与唐僧作礼寒暄,直呼圣僧。唐僧一路上见惯叱咤风云粗鲁蛮横的妖怪,动辄吃rou喝血鞭打绳捆,几曾见过这等斯文有礼笑脸待客之人,当下便忙不迭地还礼。一番言来语去,互道派别尊号,不觉生分,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来。于是一群山精树怪与人间僧人围坐一团,谈诗论道,吟哦逍遥,放荡襟怀,好不自在。

    如此清虚雅致之事,杏仙岂能错过整日藤萝为伴,石木作陪,已经寂寞多少时日了。这东土而来的僧人不但面貌不俗,且行止克制有礼,比得一座风流不羁的木妖,更显出人间男子矜持含蓄的高洁之气来。这对久居山野娇憨烂漫的杏仙来说,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她对他是一眼就注定了沦陷,只是她无法预知命途之艰。

    她出场时不似花妖,倒像是瑶池仙女。只见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女子,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走来。她青姿出尘,星眼光彩,着一袭梅浅红裙,人得场来,满座生光,连惯对女子视若无物的唐僧也不由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