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一时彼一时
被在墨家价值观体系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视作英雄的索卢参,眼中噙着泪水。 远远地看到了那几个骑马过来的“同志”,虽然只认得那个带头的,剩余的都是他不认得的年轻人,可那熟悉的改了款式的短褐和裤子、马镫和火枪,都足以让这个离家十年的志在天下的老墨者泪水纵横。 从他写了那封信开始,他从未怀疑过墨家会立刻派人来接应交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有心理准备,预想好了见面的时候。 但泪水,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想要流出的时候流不出,没想过要流的时候止不住。 草原风大,可以谎称这是风沙迷了眼,可他却懒得去用这个借口,因为那些跟随他一同离开的人都是一样的神情。 看遍了广袤的世界,想的却还是当年泗上过年节时吃的麦饼、那些与他们一样志为天下芬的同志、那口亲切的乡音,那些熟悉的服饰。 索卢参站起身,高声呼喊了一下那个带头过来的墨者的名字,然后不顾身边那些胡人大声问道:“巨子可好?我的先生可好?” 巨子是墨家的首领人物,只是一个职位,未必是一个人。但在他们这一代墨者之中,巨子等同于一个人。 旁边的胡人还在呼喝,吵闹,宣扬着射雕手的勇猛,可带头过来谈判的那个墨者却充耳不闻,听着索卢参的呼喊,用一股平静而又掩饰不住悲伤的语气喊道:“巨子已逝。禽子身体尚好。” 只一句话,在胡人部落中的几十人,同时发出了恸哭之音,比之秋天落单的鸿雁鸣叫更加凄厉,如同奔腾的浪潮,这几十人的悲鸣竟盖过了胡人的呐喊。 走的时候,巨子的身体只是有些苍老,却依旧可以顿饭升米,可不想当年一别竟是永别。 胡人首领有些惊恐地看着正在那里恸哭的索卢参,在他们眼中这也是个雄豪人物,不卑不亢从容自若,不想却会哭成这般模样。 他们不知道这些墨者在哭什么。 许久,哭声停歇,来这边交涉的那些人马走到了胡人部落首领的身前,说出了条件。 交换的货物和大部分的武装人员,都在数百步外结阵防守。胡人虽会查数,但正常的那种大宗交易还是很难的,只能以一换一。 为了防止胡人有什么阴谋或是变卦,谈判的人告诉胡人首领,若不守信,就会把那些货物全都砸碎。 胡人首领急忙表示自己会遵守信诺,双方空出场地,开始正式的交换。 庶俘芈带着十几个人,摆出了二十个铁锅、二十罐茶叶,以及十匹棉布。 索卢参在胡人那边清点出二十个老幼或是女人,连同一大堆的纸张书籍,叫胡人押送到交换的空地处。 胡人首领见状,颇为不解,心想这些南人当真古怪,交换竟然先换女人老幼?他们若在草原,肯定活不下去,这是一群蠢货。 带着这样的疑惑,胡人首领询问了一下索卢参。 索卢参却没有讲任何的道理,只说这是他们的习惯,心头却想:上士闻道,躬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道未必要讲出来,做出来的效果也是一样,因为道就是做的指导。这些胡人还明白,什么叫礼仪、什么叫文明。 所以看到这一切,只会大笑,只会不解,只会以为愚蠢。 交易的空地上,胡人拿过来一个铁锅茶叶罐,就把一个人推送到那边,摸到铁锅之后一个个兴奋莫名。 对面的墨者每接过来一个人、一箱书,也一样手舞足蹈。 这样的交易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到最后索卢参即将离开的时候,庶俘芈带着两辆大车过来,马奶用胡人的语言和这几个部族首领道:“交换完了。都守信诺。这两车酒,就做礼物送与你们。” 胡人嗅到酒香,更是赞叹,放开了索卢参。 庶俘芈让索卢参上了车,与马奶等二十多个年轻士兵在马上警觉地盯着这些胡人。 看似交易已经完成,实际上却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因为胡人喜欢那些铁锅器具,所以之前可以威胁他们若是耍诈就会将那些东西砸碎。 正所谓投鼠忌器,如今器已换,只剩下“鼠”,正是胡人最可能动手的时候。 数百步外,车阵一直没有松开,每换回去一个人,就会打开马车上的箱子,分发武器。 会用火枪的,便发给火枪。会用长矛的,便发给长矛。 这些跟随着索卢参远行万里的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能够活着回来,一个个的本事都不必提。十年远行,原本没有组织,现在也有了组织,没有组织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次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