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士为知己者死(下)
田庆确信,田午这时候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提前计划好的阴谋,最好的破解方式就是出现一场完全没有考虑到的意外,这这种意外之下,阴谋的制定者和参与者以及执行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各有心思。 田庆经历过,比如当年家主公孙孙之死的意外,比如当年田布杀死公孙孙的那场导致了齐国田氏大内战的政变,就曾发生过意外。 这些田庆都经历过,而田午并未经历过,所以田庆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田午年幼,自己久经沙场,寻常死士三五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要靠近,便可制服。 而他能够想出这样的计策,也多少有些墨家的关系。当年商丘一战,墨家先示楚人以无知无计,然后忽然暴起借助楚人不知根底的情况一举俘获楚王从而彻底扭转了商丘一战的局势,也间接导致了宋退出三晋联盟和大梁之战的提前爆发。 既是以史为鉴,田庆便知道此时获胜的唯一可能就是自己现在所想的这般。 越发的近,田午还是不知所措,田庆暗道:“此事成矣!” 正准备迈出最后三步的时候,田庆猛然觉得后心一凉,随后剧痛传来,倒地之时暗道:“吾休矣!” 倒地的瞬间,他已气绝,至死并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他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些死士却知道,看到田庆倒下,登时惊呼。 原来竟是公子午身边的一名侍从下的手,那侍从刺死田庆之后,立刻抽剑插入自己腹部,猛然一搅,内脏已破,绝无生机。 这样的痛苦非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可他却在临死之际高声道:“诛不义士有三,不义之人有人。吾不恨死,只恨田午身边侍卫环绕,不能杀死他。” 说罢倒地,血流如注,顷刻气绝。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临死时候想的,与他说的并不一样。 他没有看出来田庆身边的那两名死士并非墨者,也没有看出来这件事已经被田庆识破,他只是想:今日事,正可以推脱于墨家身上。公子本欲除田庆,我若借此机会杀死田庆,还可全公子仁义之名。 心念一动,又恐有变,当即动手。 待确信田庆已死,立刻自尽,这样便无人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他自己却知道,为的,正是那句简单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按血统,他也是士。 只是出生时候,家族已经没落,年轻时学剑有成,市井间与人争斗被仇人追杀,逃亡临淄,投靠了当时还不是齐侯的田和。 靠着一手剑术,田和以上士之礼待之,使之富贵。 后来回到家乡,连杀当年的仇人三十余,田和出面,使他无罪。 这只是其一。 最重要的是他的牙齿有些畸形凸起状如兔子,常有人嘲弄,又一次田和遇到家臣们又在嘲笑,田和便斥责道:“仲尼以貌取人,痛失子羽,士之荣之耀,岂在于形体?” “晏子五尺,外撼楚王之锋,内震崔子之乱。” “墨翟秃顶,纵横天下,服役死不旋踵者数百。” “澹台灭明丑陋,游学于吴,从弟子三百。” “这难道是相貌俊美的人可以比较的吗?” 只此一句话,此人便视田和为知己,只此一言,足以舍身。 他自那时便萌生了要为田氏一族尽忠的想法,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 有时候做出选择,并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之前许多年的积累。 今日事出突然,他之前参与了谋划,知道公子午所担忧的正是杀死田庆之后的舆论和如何压服众将。 可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件事,固然让之前的谋划没有了意义,却也一样让这死士想到了一个既可以保护公子名声、又能干掉田庆的办法。 他在死前想到过,或许自己这样一来,公子会误会自己,甚至会恨自己,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田和是自己的主人,自己为了当初那句话已经在心底许命而报,就算无人知晓、就算被人误解、就算自己的身体被人剁碎,那又如何? 昔年豫让吞炭漆身,只为报知己,自己如何不能? 几年前聂政放弃了严仲子的嘱托,使得天下都知道聂政居然也背弃了承诺却前往潡水助朋友知己,聂政尚且不在乎那备诺之名,自己如何不能? 自己的父母俱已死亡,妻子既是自己的,自己为报知己而死,纵然他们受到屠戮又能如何? 于是他刺出了那一剑。 死,对于这些死士而言寻常事。 可纵如田庆的死士,在死之前也要嘱托朋友,一定要告诉主人自己是为了报答主人的恩情并未背叛。 这身后之名,或者说主人心中的形象,远比生死看的更重。 剑入腹中的时候,他已死而无憾。 这一切的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田庆的那些死士们也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经历了不安的紧张、经历了田庆出现的惊喜、最后又经历了主人死亡的震惊。 那名田午身边的死士说什么行义之士有三人,田庆身边的死士却知道那两个朋友伙伴根本不是,哪里来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