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看朱成碧思纷纷

    　　感业寺。

    　　躲在帷帐后面的武则天，看到了朝思暮想的李治，贵为大唐天子的情人，一年多来积压在胸中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自从先皇驾崩被遣出宫来到感业寺后，白天吃斋念佛，夜伴木鱼孤灯，这种苦寂的日子怎么能够桎梏少女怀春的冲动。只有出了庙门，面对一望无际的麦田，以及夹杂其间的开放的油菜花，她才感到自己僵死的心灵开始复苏。尤其是感业寺的清规戒律，不能喧闹嬉笑，不能高声说话，不能左顾右盼，只能低头诵经，潜心养性。这对天性活波好动，不甘寂寞的武则天来说，无异是一种残酷的精神折磨。每每想起与李治浓情蜜意的卿卿我我，颔首相对心息想通，常使她陷入苦恼之中。在众多的庵尼中，她总是郁郁寡欢。

    　　今天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忌日，李治带着五六个随从来祭拜父亲。其实他的心中一直记挂着武媚娘。按照本朝规定，先皇宾天宫中嫔妃必须出宫为先皇守孝，永世不得二次进宫，武才人也不例外。在内心里他是非常不愿意的，因为那一天也离不开的武则天是他的牵挂。但祖制不可违，舅父长孙无忌，顾命大臣褚遂良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好皇帝。登基以后，万事缠身。大赦天下，重整朝纲，为父治丧，抚慰旧臣已经让他忙碌得焦头烂额。以仁治天下，体恤民间疾苦是他在父皇在世时定下的基本国策。与其说可强势的长孙无忌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如说不断控制着自己。后宫王皇后因为没有子嗣，而对自己宠爱的萧淑妃心怀嫉恨，经常谈论她的不是，也使李治心烦意乱。今天终于有了出宫的机会，可以借祭祀父皇摆脱暂时的烦恼。昨日早朝时，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要跟随而来，心里记挂武才人的李治断然拒绝。当长孙无忌看着登基以来言听计从的外甥皇帝坚决的态度，一时感到不适应。这本是无关紧要的非重大事件，长孙无忌看看褚遂良，再看看王皇后的舅父中书令柳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兵部尚书李勣见长孙无忌比较为难，就对着看向自己的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长孙无忌这才答应了李治。

    　　贞观年以来，政治清明，外患消除，百姓安居乐业，已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盛世。所以李治没有兴师动众，只是带了几个随从。感业寺在长安城西偏北，出了开远门十里就到了。

    　　祭拜先皇的时候，李治就有些心不在焉。皇上驾临庵尼都要回避，只有两个年长主事的老尼接驾。但李治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每到了夜深之时就想起与自己共度美好时光的，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但皇上至高无上的尊严让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贵为一国之君应该进退有度。虽然在祭祀完成的那一刻，他不愿转身离去，他多想逗留一会儿，哪怕仅仅是一小会儿，让自己看一眼在这里受苦的武媚娘就足够了。但是他不能。虽然没有长孙无忌严厉的眼神威逼，没有褚遂良倔强的言语。虽然只是带了几个随身太监，虽然感业寺没有皇宫里与朝廷上那些严苛的戒律。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李治听到了嘤嘤的哭声。虽然他在祭祀过程中，一直感到帷帐后面有人，他也没有想到会是武才人。但是那低声地啜泣不是武才人，又是谁人？

    　　在那一刹那，李治的心颤动了一下，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媚娘，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李治几乎失声喊道。转过身，他疾步向帷帐处走去。

    　　几乎在同时，帷帐呼啦一下被掀开，满面泪痕的武则天扑了过来。但到了李治跟前的时候，武则天忽然想起原来太子情郎现在已是国君，赶忙扑通一声跪地，流着眼泪叩头道：“臣妾武则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