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鬼门关
昨天还不声不响登门威胁姜玉凤，今儿又以伤重为由不露面，这个二鬼子搞什么名堂？一旦由他负责护送姜玉凤回营口，路上两人岂不爆发冲突？沈春丽无奈叹口气，目前只能听之任之，她改变不了什么，胡乱作为会令姜玉凤心思更乱，到时候反而不好。 “沈小姐，烟雨楼正常。黄宝先生天还没黑就已经在那里啦！” 朝思暮想、时刻惦记的黄宝已经坐在烟雨楼餐厅？这个神经二佬搞了那么大的案子，把日本国家层级的伪钞计划大白于天下，而且还杀了直接cao纵人、炸了秘密仓库，才过了几天就敢公开露面？要知道，小鬼子驻扎上海的所有情报机关——除了松井义雄为首的海军政经研究所以外——都在为他忙乱，他居然没事？ 尽管时刻盼望着见面，但得知黄宝出现沈春丽仍旧吃了一惊，担心他的安全，同时也极为高兴。若不是顾忌小林正树，她肯定会跳起来欢呼，当即决定不与姜玉凤道别，干脆一走了之，否则牵肠挂肚的分别，无论她本人还是姜玉凤，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情感，极易引起佐佐木石根的怀疑。 相信老太太能理解，她向老太太的房间张望一眼，起身便往楼下走，同时交代小林正树： “你去交代吉永少佐的手下，与特高课的人护送姜女士，不得有任何闪失。转告姜女士，我有事出去，不再告别了，祝她一路平安。另外，以后我不在家时严禁任何人上门。即使特高课的廖小姐、研究所的松井大佐也不可以！必须等我回来才行。明白？” 最后的反问完全是日式的，而且颇为严厉。小林正树一愣，他以为这娘俩平时看上去那么友好，今晚一定会表现得难舍难分，不料连告别仪式都取消，顿时暗笑沈春丽翻脸无情。但没敢吱声，马上点点头转身回去传令。沈春丽强忍泪水没有回头，径直来到楼下客厅。等待小林正树一起出门。 之所以如此决绝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姜玉凤的安全。如今非常时期，佐佐木石根与松井义雄之间的竞争已经白热化，而杀红眼睛的松井义雄，绝对不能用人类的标准判断，必须拿他当野兽、当魔鬼。沈春丽害怕他再打歪主意，自己本事再大也干不过廖云菲，家里也绝对不及特高课保险。 趁现在松井义雄还没有异动，安排姜玉凤离开是最佳选择。心里正七上八下不得劲，领头前来的是廖云菲的副官，他正站在门口抽烟，等待姜玉凤出门。陡然间见沈春丽脚步匆匆下来，忙不迭地摔了烟头，急三火四地迎上来敬礼： “沈小姐，我奉命来迎接姜女士，您有何指示？” 能有什么指示？沈春丽心里不得劲，狠狠瞪他一眼，扫了扫外面的汽车和人，没话找话地、没好气地丧白道： “务必保证安全！” “是！” 副官笔直站着敬礼！在佐佐木眼里，姜玉凤现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下头的小喽啰们岂敢怠慢？沈春丽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无奈挥挥手打发副官滚出去。不料楼上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姜玉凤听到小林正树口信，唯恐娘俩见不到最后一面，慌里慌张出现在二楼走廊里，因为走得很急，清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但老太太到底见过世面，见沈春丽站在楼下马上就镇定下来，手把扶梯一脸不在乎，咧嘴道： “丫头，咱娘们的缘分就算到头了，忙你的去吧。” 虽然声音朗朗，但脸上写满酸楚。就此一别，未来能否见面都难以预料，甚至明年谁死谁活也不能确定，再往远点想，无论生死今生恐怕难以重逢。沈春丽脑海中陡然回响起柳永的长词，那是司马俊与她分手时吟唱的：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虽然词中所写是恋人的分别，但用司马俊的话说，应时应景。现在已是初秋，姜玉凤和沈春丽彼此都有满肚子的牵挂，却碍于小鬼子在场没法子表达，何止是竟无语凝噎！沈春丽生怕自己忍不住流泪，狠狠咬一下舌头以镇定自己，抬头望望老太太，淡淡地道： “好的，阿姨，多保重。” 声音很轻，带着外人难以觉察的震颤。娘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彼此深情对望暗中点点头。沈春丽不再迟疑，推门便走了出去。确实得忙，今晚必须去见黄宝，鸠山寿行交代了，要了解德国人对日本兴建犹太人居留区的看法，事情虽然不大但相当紧迫，因为海外犹太人观摩团即将经上海去营口。当然，最关键的是，自大平光一一案爆发后，黄宝音信皆无。今晚终于出现，再也不能错过会面的机会，很多任务都离不了他。 潜伏多年，所谓的家即使再豪华再高档也不过是一个住处，每次都由佐佐木石根亲自选定，沈春丽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儿，坦率地说她也从来未留恋过。甚至有时候离开时会感觉轻松自在，因为住在家里时刻感觉被监视，好像墙壁里到处都镶嵌着佐佐木石根的眼睛。 但今天，沈春丽相当不舍，因为姜玉凤在，那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近一段时间以来，她每次出来都急着回去，急着看见老太太，听老太太朗朗的笑声。因为老太太的存在，那栋过去冷冰冰的小楼，突然有了家的温度。现在，一切都结束啦！汽车已经启动，沈春丽竭力控制自己，坚决不能回头！ 汽车拐弯儿、驶出小区、冲上大路，从始至终沈春丽没有说话。很快，烟雨楼已经隐隐在望，小林正树降低速度，故意打开大灯忽闪几下，还有节奏地按了几下喇叭，显然是给埋伏在附近、负责监视的同伙发信号。然后开车绕到后面僻静的巷子里，熄火关灯。回头看看沈春丽，却并没有出声，抽出怀里的手枪查看一番又重新揣回去，喘口粗气不声不响推门下车。 小林正树的背影一点也不魁梧，却带着强烈的戾气，带着恐怖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味道，陌生人在这样静寂的夜里碰到他，会有碰到鬼的感觉，会不由自主地打冷颤。坐在车里的沈春丽，有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目睹他的背影仍不寒而栗。 好像有无数冤魂在冥冥之中纠结那个背影，紧紧跟在小林正树身后一般。看他的一系列有条不紊的动作，沈春丽居然莫名其妙地担心他会杀人！仅仅因为怕撞上松井义雄，加上为了耍威风，才临时想监视烟雨楼，说实话压根没当回事。或许因为与姜玉凤离别，沈春丽此刻感觉自己特别软弱，见小林正树如临大敌，甚至后悔自己小题大做。 大概也就花了五六分钟，小林正树鬼魅一般从黑暗中冒出来，拉开车门低声报告： “沈小姐，黄宝先生进去后一直没有离开，松井大佐的人没出现，但七十六号的郭清下午时在附近转悠过，已经走啦。其他一切正常。” 比泥鳅还滑溜的郭清监视这里干什么？按理来说这个处处给自个儿留后路的家伙不应该盯上黄宝，因为黄宝的青红帮背影很吓人，当然关键时刻也许还很管用。难道又出叉子啦？或者黄宝已经被小鬼子暗中监视？小鬼子绝对不会忽视大平光一之死！顿时沈春丽惊出一身冷汗，还进去吗？ 远远望去，烟雨楼餐厅沐浴在一片灿烂的灯光中，华丽优雅，仿佛人间天堂。然而，小林正树话令沈春丽感觉那里犹如地狱，正张开大嘴，等着吞噬她。脑海中一下子闪过这样不祥的念头，如果黄宝因为大平光一一案被盯上，保证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困境，整个上海的小鬼子会挖地三尺找他，不把他毁灭绝对不会罢休。 看似不着边际的小林正树偏偏言及郭清，等于提醒，沈春丽此时进去便有巨大的嫌疑。如果不进去，确实可以远离麻烦，可以暂时保证自己安全，但黄宝极有可能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太平无事到时候被杀个措手不及。 小林正树倚靠着车门，一方面静等沈春丽下车一方面警觉地打量四周，他到底有什么发现没有？沈春丽决定冒险进去会会黄宝，起码应该示警！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能眼看着黄宝出事，哪怕为此赔上自己，也不能不做。 当然也不能无谓冒险，短短一瞬间沈春丽又想到另一层。大平光一一案，关键是泄密点。如果小鬼子怀疑黄宝是主导干掉了大平光一，她相信自己早就完蛋啦。不管对黄宝的怀疑来自佐佐木石根、来自鸠山寿行、还是来自松井义雄或者廖云菲，他们都清楚沈春丽知晓大平光一的身份，稍微有点联想和推理能力就不难发现谁泄密？ 沈春丽正是泄密源头，果真如此，前面就是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