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硝烟背后的秘密
颇有点劫后余生气象的黄宝端着咖啡,嘘口气后坐在沈春丽对面,听到问话稍微沉默了一下,是笑非笑地眨巴着眼睛,目光始终在沈春丽脸上逡巡,好像希望确定关心的真假。好一会儿才洋派地耸耸肩、摊开双臂、伸伸腿,显示自己毫毛无伤,声音嘶哑道: “我还好,不过小鬼子心疼了,反扑相当厉害,已经损失了十几个潜伏极深的兄弟,将来恐怕还得付代价。” 因为牵挂,心里难免积攒了无数的柔情。来之前沈春丽甚至担心自己会流泪,会哽咽着难以自持,会主动扑进他怀里,但一见到他好好的,而且依旧吊儿郎当,顿时就有点反感。好像唯有受伤的、无助的、身处险境的黄宝才值得她担心。其实,精通心理学的她此刻也为自己犯糊涂,搞不清潜意识里都有些什么。 说心里话,沈春丽心仪的男人、或者叫喜欢的男人,是司马俊那一类有板有眼有范儿的,博学、儒雅、言谈举止安详,长衫裹身,静坐如雕塑站立如翠竹,即使走路也不疾不徐,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从不神采飞扬,从不夸夸其谈,从不声严色厉,像一副水墨画,韵味悠长;像一股山间小溪,水声潺潺志在远方。像悬崖上的一株野兰花,朝迎旭日目送落霞。 浑身江湖气的黄宝恰恰相反,为了证明自己浑身上下的零件灵活,每一次发声都有大量的动作配合,皱额头、扬眉毛、挤咕眼睛、抽鼻子、努嘴、耸肩、摊手、扮鬼脸。动作一点也不潇洒,倒像戏台上的丑角,与司马俊夹根香烟娓娓而谈的样子相差千万里。 档次不行。 不过,看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份上,不计较算啦。大平光一、樱花银行,执行的是小鬼子国家层面的战略任务,遭遇如此重创而且还闹得世界皆知,损失巨大又面临西方的舆论压力,恼羞成怒的小鬼子不心疼才怪,不歇斯底里疯狂反扑才怪。 黄宝脸上波澜不惊,沈春丽却不难想象其中的凶险。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听不到隆隆炮声,闻不到呛人的硝烟,看不见血rou横飞的尸体。但他刚刚经历过的,处心积虑灭掉伪钞集团、炸毁樱花银行仓库、并利用国际媒体曝光小鬼子的阴谋。这不仅需要胆量、需要果敢的判断、需要剽悍的行动能力,更需要赤胆忠心! 身处敌xue的沈春丽比局外人更清楚,黄宝的经历,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凶险,也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需要花心思,更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考验意志。如同剑客完成了一场以弱胜强的生死决斗,逆袭成功但心神和体力都被剧烈消耗。所以,他像大病初愈一般:所以,他疲倦之极:所以,他的有些恍惚。 定了心神的沈春丽抿一口咖啡,轻轻道: “整个上海的情报机关全部参与,誓要破案,千万不能大意。” 强调不能大意自然意味着关心,黄宝听了很受用,不无得意地把屁股底下的沙发拉近一些,先心满意足喝口咖啡,低声透露事发时他借机与沃勒尔去了重庆,一方面躲祸一方面接受上级表扬,主要是为了让沈春丽放心,不过没有涉及细节。最后露出本相,腆脸炫耀道: “我只负责策划,另外的人负责行动,放心,牵连不到我。还有,该怎样谢谢你金银财宝你又不喜欢,受奖也没你的份儿,说实话我恨不得把心肝肺掏出来烩个三鲜,慰劳你。” 两人谈的属于高度机密,只要泄露一丁点,彼此都将万劫不复。所以尽管身处密室,但各自都习惯性地含含糊糊,既不提名字也不提事件本身。感激是必须的,而且沈春丽自认为自己有理由接受这份感激。但黄宝的表达太恶心。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受伤,而且渐渐恢复往昔的痞子相,一直牵挂的沈春丽放心的同时,刚才的怜惜也一扫而光,甚至后悔自己那么牵肠挂肚,后悔自己的半夜无眠,为了报复,不客气地踢踢他因为跷二郎腿而伸出来的脚,瞪了一眼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被警告的黄宝老老实实放下二郎腿,却又不甘心地道: “你什么时候能温柔一点?刚见面时不是拔枪就是拔刀,弄得我每次见面都紧张兮兮的。现在虽然好一点,但说话时老带枪药味。不要忘了,你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丽女生,怎么......” 见他没完没了,而且有点蹬鼻子上脸,沈春丽再次严厉地瞪一眼,及时掐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黄宝自失地一叹,虽然转换了话题却没改变嬉皮笑脸,继续拍马屁道: “最近我都不认识自个儿了!面对你居然想不起来过去我们俩怎么对话的?呵呵,你长时间没消息,连渡边贤二都不知道你行踪,我心里紧张得要命。” 沈春丽心里也挺受用,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这世界上隐约知道她身份、同时实心实意牵挂她的人只有两个,黄宝和新近出现的姜玉凤。想到老太太、想到老太太即将返回营口、想到老太太面临的可怕的局面,她感到心猛地一揪,顿时热泪盈眶,马上收摄心神转入正题: “日本人在营口兴建犹太人居留区,德国人怎么看?” 三句话才过就谈正事儿?黄宝有些不甘心,带点不耐烦道: “重庆早就关注了,一直试图发动舆论反击。可惜小鬼子提前下了功夫,不要说英美,就连沃勒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鬼子此举,用意极深,一旦以英美为首的国际资本大量涌入东北,不但对小鬼子的军事工业有极大的好处,对他们发动的侵略战争有极大的帮助,而且到时候各国政府顾忌资本的压力,极有可能改变对满洲国的态度。精于国际政治的沈春丽不由得有些着急,加上黄宝话里话外好像也没当回事,想起国家战火纷飞、河山破碎、人民流离失所,重庆那帮饭桶到现在还心存侥幸,指望西方帮忙,尤其想起可怜的姜玉凤,不由得平添几分愤怒,恨恨指责道: “求人不如求己,难道就无动于衷眼看着?” 小鬼子已经调转枪口,瞄准西南!不但直接威胁重庆,而且唯一与国际联系的通道——滇缅大动脉也有被切断的危险。蒋介石方面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东北!这是他俩心中永远的芥蒂,毕竟来自两个不同的阵营,曾经的彼此不但不能相互理解,而且杀得昏天黑地。 如今只要提起蒋介石政治方面的无能、军事部署上的败笔、战场上的狼狈,沈春丽往往牙尖嘴利,讽刺与挖苦齐上,丝毫不给黄宝面子。黄宝当然也不是傻子,听出沈春丽的不满,有心说句公道话,又怕惹她生气,嗫嚅半天才息事宁人地转换话题,靠近一些伸头低声道:
“绝密!大平光一真与苏联有关,而且与郑元龙来往密切。” 大平光一真是苏联特工?死在自己手里?沈春丽蓦然一惊!顿时觉得自己后背发凉,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却没有发问,静等黄宝解释,消息来自哪里? 一见轻松镇住沈春丽,黄宝不无得意地笑笑,合作之初他就宣布过,才不管苏联人好歹死活哪! “得知大平光一被烧熟,沃勒尔后悔不迭,他透露,满铁被苏联情报机关成功渗透,流出的情报都通过大平光一中转,郑元龙是其中的一份子,德国的情报机关早就掌握。但还牵涉到那些部门、那些渠道、那些人,他也不清楚。” 握有如此的机密,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沃勒尔为什么不跟佐佐木石根交易?完全不和常理!大平光一是苏联特工有可能!他毕竟在莫斯科呆过,与佐佐木石根发现的蒙古谍报小组也有联系。仅仅是因为他目前负责伪钞计划,小鬼子暂时放过他而已。但郑元龙是共产国际成员不合逻辑,司马俊最后写在钞票上的诗句有很明显的暗示。 黄宝什么意思?沈春丽不但不相信,刹那间甚至以为黄宝误导她,疑心大起不由得冷哼道: “一惊一乍的,你想说什么?” 黄宝也不介意,再次低声解释: “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本事?拿到你提供的情报后立刻调集人马,搞死整个伪钞集团还炸毁了樱花银行?我不是孙悟空。告诉你吧,事情发生后,沃勒尔判断,应该是苏联特工意识到大平光一危险,为了保护整个地下情报网,借助军统的力量杀了大平光一灭口。” 天啊!沈春丽眼皮一跳,但却不慌不忙地问: “沃勒尔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 黄宝再次喝口咖啡,低低地回答: “大平光一驻莫斯科时被拉下水,德国情报部门早就有所怀疑,但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为了反苏,多年来沃勒尔一直留心此人。这次事件发生后,沃勒尔通过关系,拿到了事故现场的详细报告,从作案手法、炸药成分判断,苏联人参与其中。另外,事发前日军在海滩上发现过苏联制造的潜水衣,而且数量很大。沃勒尔认为,重庆方面即使拿到关于大平光一的情报,也有心无力,无法在上海搞大动作。肯定是与苏联人交易,才出现这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苏联早就想干掉大平光一灭口,重庆方面也知道这个意思,拿到黄宝上交的情报立刻与苏联人交易,双方联合下手!军统方面有人有信息,苏联方面可以提供设备,甚至还可以提供特种战专家,逻辑上成立!果真如此意味着,潜伏在日本内部的苏联特工小组层级极高,否则绝对不会花这么大力气。 但怎么会牵扯到郑元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