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容越并未答话。 窗外,雨势渐渐加大,很快有了几分倾盆的架势。黄豆大小的雨水四处乱砸,将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顺下。 屋内本就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双方久久无言,沈流彦的思绪便不由飘向窗外辽阔的世界。他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幅此刻江城会有的画面,这是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又错过了其中近十年的发展。 他记得自己住处到沈氏办公楼的每一处转弯。 他记得自办公室落地窗看出去时会有的潮水起伏。 如果有一天,这些景色真的再也无缘……在思考了许久幕后之人与更深的事以后,沈流彦终于扪心自问,自己会恨容越吗? 容越也总算开口。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艰涩,似乎已经尽力掩饰了,但沈流彦还是听得分明。 问的是一句:“流彦,那你呢,会恨我吗?” 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沈流彦有些漫不经心的想。 事实上,即使对罪魁祸首沈家振,他也仅仅是希望回报过同样一局。 可偏偏推了一把手的那个人是容越。 沈流彦能模糊猜出容越的心思,正因此,才更加觉得,整件事都略为可笑。 唇上还带着方才亲吻的一丝回味,身体总是诚实的。当容越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沈流彦清晰的感到自己皮肤之下的反应。 好像有细细的电流,自容越抚摸过的地方开始啪啪作响。大概,很快就要通遍全身。 这样真是不好。 不如速战速决。 他微微一笑:“帮我做一件事。” 容越一怔。 眼前那个人,面上是他最熟悉的表情。好像这一切都仅仅是一场谈判一场交易,连眼睛受伤这种事都仅仅是筹码。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容越心中再次窜起当日沈流彦离开以后的异样火苗,但看着沈流彦略带苍白的面色,那火苗,又倏忽熄灭了。 但毕竟心有不甘。 他还未听到沈流彦的答话。妄想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容越在某个瞬间甚至觉得,如果此刻沈流彦能软下语气说一句不恨,而不是以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也许,会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 心脏的跳动声加大,咚咚作响,一如从前许多次那样。沈流彦大概在思索如何开口,能依稀看到纱布上方拢起的眉毛。 唇瓣还带着方才被吸吮的痕迹,透出异样的嫣红。 容越意识到时,他已抬起手,指尖在沈流彦唇上摩擦。 全身的热量似乎都汇聚往下腹。 他们已经有太久未曾见过,甚至不比从前,至少能在通话中消遣。 沈流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侧开头,容越的手指便落在他耳廓上。他抿了抿唇,语速很快:“沈家振在里面起到的作用是明摆着的,容南驲也定然脱不了干系。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有容南驲帮他,为什么不换个简单的方式?无论是给刹车做手脚还是直接下药……结果他就是用了最费时费力的。” 容越“嗯”了声。 沈流彦道:“你大概不知道。”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睛被挡住,许多情绪都无法流露,何况他本也不是会将所思所想放在面上的人。 但容越还是感觉到了,此时此刻,沈流彦透露出的一丝难以忘怀与感伤。 实在是太过难得。 沈流彦:“四年前,我回国的一项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妈走了。那时候虽然毕业,但我收到了一家很难得的公司的offer,给出的各样条件都很好,原本是打算……”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妈是车祸,那段时间在江城闹的沸沸扬扬。但有一件事,一直被爷爷那边压住了。” “也是酒驾。” “也是没有家室的人。” “在那之前……同样,有什么人,同对方接触过。” 言下之意已十分分明。 容越:“你是怀疑?” 沈流彦的手指在白色被褥上微微抬起,再落下:“当初的情景,沈氏危机四伏,说真的,暗中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就算是你,恐怕那时候也打算分一杯羹吧?再说,能对我妈下手的人究竟是谁,也不好讲。还有一点,四年前的事,远比今天做的干脆利落。说是有人和那司机接触过,连明确证据都找不到。爷爷思前想后,还是把事情压下,先扶我上位。我妈不在,他对沈家振……放不下心。” “现在,我都能想到的事,爷爷怎么会想不到?只是毕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沈流彦喉间传出微微的干渴。他原本并未在意,却听到容越起身的声响。 有哗哗的水流声传来。 对方再次走进,坐的比先前更近了些。沈流彦一时无言,只抬手,想要接过容越手中的杯子。 却被拒绝了。 容越的嗓音低沉,近在耳边:“你不方便,我帮你。” 沈流彦一顿,复平静道:“还没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吧。” 容越停了停,再说话时,就有了些苦笑的意味:“流彦,我……” 话说了一半,又没有了下文。 沈流彦原本还在想,容越又要说什么。思绪正翻转,下颚却被对方钳住,与方才带着生涩与疏离的亲吻不同,这一次,容越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吻过来。 有水流被渡入口中,温热的,连带着容越的气息。一口水完了,容越仍是恋恋不舍,舌叶在他口中搅动。 “……很想你。” 墙上的挂钟指针缓缓挪动,不知不觉,也已经过了许久。 容越查过沈流彦这边护工的工作时间,加之知道这天何崇会在沈氏带上整整一下午,才放心的前来。他尚不知道沈流彦会是什么态度,自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现在,沈流彦已明确的告诉他,这又会是一场交易。 最初的情绪过去,容越甚至略略松一口气。 那天沈流彦清算两人纠缠开始至今相互做过的事,结果是两不相欠,就此散伙。现在,至少他们重新被绑在一起。 他是想要补偿沈流彦的,哪怕对对方的语气姿态并不满意,但只要对上沈流彦眼前那片纱布,再多的话,容越都说不出口。 当初怎么就将那些东西发给沈家振了? 原本是想要让沈流彦动摇,没想到,最后动摇的,是他自己。 数口水之后,沈流彦示意可以停了。容越将杯子放在一边的柜子上,手指试探性的搭在沈流彦肩上。 沈流彦未有什么反应。 容越一点点靠近,将对方整个人都揽在怀中。他将头埋在沈流彦颈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自皮肤上散发的,温暖又干净的味道……这个人,还能被他这样拥抱。 又是一片寂静。沈流彦好像想说什么,容越已先一步制止了他。 容越的嗓音带着沙哑:“当作利息?” 沈流彦想了想,再未有动作,似乎默认下来。 临走之前,容越收拾过自己留下的痕迹。他按下门把手,回过头,又看了眼沈流彦。 是和他来时一般无二的画面。沈流彦的头发许久没有修剪,已经有些长,细碎的搭在额头上。 他想了许久,终于道:“流彦,明天……” 是我的生日。 但到底没有将之后的字句说出。 他又去了米璐的病房。二者并不在一层楼上,但在米璐这边,容越就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看到。 米璐没了以往见面时的叽叽喳喳,安静下来,倒是让容越有些不适应。他到的时候,恰好护士正在给米璐额头上的伤口换药。容北昭与米睿都不在,这些时候,两人四处奔波,虽还会尽量抽出空隙来陪伴女儿,但很多证据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湮灭,更多时候,在米璐身边的,还是护工。 两人相对,容越关心过表妹伤势,米璐简单说过几句后,突然找了借口,让护工出去帮忙买东西。 容北昭很注意对女儿身体的调养,加上米璐虽有心事,却并未到时时刻刻都在纠结的地步。她的面色还算红润,只是行动不便,实在很痛苦。 很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架势,容越挑了下眉,静待表妹开口。 米璐想了想,道:“……我妈问我,要不要出国读书。” 容越并不意外。 米璐已经想了许久,但这样的心思,并不适合对父母说出。想来,哪怕说了,也不会得到一句确切回答。 自母亲问出那句话后,她就在等容越来这里。 一场变故后,在容北昭眼中,米璐蓦地成熟许多。 可事实上,自很早以前起,米璐便仅仅是在佯装不在乎。 到这个时候,空气之中的火药味,已太过明显了。 也许终于到了不能再故作天真的时候。 米璐问:“是不是要开始了?” 容越想了想,答:“对。” 米璐眨了下眼睛,泪水一下子滚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