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5章 雨夜(上)
第二天,李氏果真给阿顺帆按排了工作,可惜都是些粗糙的活儿,跟在咸渔坊做帮工没有什么两样,什么栽花种草呀,浇水呀,剪枝呀,更换池水呀。 用现在的话来说,阿顺帆当了一名环保工。所不同的是他不要起早贪黑,不要抗着一把大扫帚满街跑,不要穿上写着环保二字的黄马夹,也不要带着一副大口罩。但他干得比现在的私营老板还卖力。每天他都严格遵守着自己制定的规章制度,即“不言不语,干完活就进屋”。说到底,他不想让李氏认为他有不端的行为。 两个月的时光就这样悄然逝去。 这是七月的一个早晨,太阳一出来就红彤彤得像个燃烧的火球。 因为天气炎热,阿顺帆便早早来到花圃浇水。说句心里话,开始他很不情愿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只是碍于李氏的情面,又考虑到自己在这里不会呆得太久,才不得不捏鼻子捏眼答应下来。 然而干了这些日子,眼看着自己亲手培育的小生命一天比一天茂盛起来,他心里忽然感到很自豪。阿顺帆的这种自豪就是现在的成功人士常说的成就感。正当阿顺帆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成就”时,迎面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好像在孩子心底蕴藏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全爆发出来。他寻声望去,只见绫子正弯腰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原来孩子摔了一跤。 “乖惠儿乖不哭不哭,表姑抱你去找mama”绫子焦急的声音。孩子仍然委屈得止不住哭声。这时绫子也看到了阿顺帆,于是她改口逗孩子说:“惠儿看看那是谁呀惠儿怎么没见过呢”小女孩看到阿顺帆立刻不哭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直盯着他看,笔直端正的小鼻子还委屈得一搐一搐的,小嘴紧紧地抿着,脸上圆溜溜的两个小酒窝十分惹人喜爱。 “没摔到哪儿吧”阿顺帆见绫子抱着孩子站在花圃外不走只好问道。 “不会走路想走路,还犟着要自己走,我刚一松手就倒了,没摔着却吓得不轻,这孩子胆小。”“还不会说话吧”阿顺帆又问。 “能说几个字,还不满一周岁呢”绫子接着把孩子递给阿顺帆说:“惠儿,让叔叔抱抱。”绫子的话一落音,惠儿真的张开双手要让阿顺帆抱着。阿顺帆慌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干净才把孩子接过来。惠儿的目光有点怯怯的,继而试着用嫩嫩的小手摸摸阿顺帆的脸,又摸摸他的鼻子。 “这孩子挺乖的。”阿顺帆每话找话。绫子说:“就是老生病,表姐都急疯了,不然也不会把你雇来。” 李氏听到女儿的哭声便急急地寻了来,远远的发现孩子扒在阿顺帆的怀里便笑问道:“惠儿可认识叔叔呀”孩子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急忙用手抱住阿顺帆的脖子,生怕母亲把她抱走似的,三个大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接着李氏开口打趣绫子说:“绫子啊,从明天起你和阿顺帆换工吧你来浇花,让他带小惠。” “小惠呀小惠,我算是白疼你啦”绫子转到阿顺帆背后,轻轻捏着孩子的脸说道。 从此之后,绫子经常把孩子抱到花圃来,有时她让阿顺帆抱着孩子,自己帮他浇花。有一次绫子告诉阿顺帆说:“原来家里也雇了一个长工,但那人不本分,经常把这里的东西偷出去换酒喝。所以表姐夫一过世,表姐就把他辞掉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也没人管理这些花草树木,很多都枯死了。后来我看着心疼,就经常抽空来这里忙活一阵子,你刚来时看到的那些花卉都是我的功劳呢” 绫子是个健谈的姑娘。在性格方面她和李氏多少有些相似之处,那就是泼辣、大方,敢说敢当。只是李氏比她多了一分成熟、清秀和端庄。而且绫子还有个小缺点,即这边说那边忘,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在他们闲谈的过程中,阿顺帆总是听的得多说得少,他最常说的几个字就是“不错,呀,是吗,”在他眼里,绫子是个爱说、爱笑、没有心计的小女孩。 大约半个月过后,盛夏已经来临。这是一个很少遇到的躁热难耐的傍晚,阿顺帆和往常一样又到花圃里修剪那些枝桠。此时他总是不停地偷眼望着那条通往前院小径。原来绫子和惠儿已有几天没有到这里来了,两个人好像都故意躲了起来。他感到很奇怪也有点担忧,心里总是暗暗地寻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边想边在花圃里转悠,可是才过了一会的工夫,他身上的汗水便像瓢泼似的朝下流。他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嘴里忍不住嘟囔说:“这鬼天气躁得连人都回潮。”他说完不禁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只见老天铁青着脸,好像正在为一桩不顺心的事情生闷气,一副欲发作不能欲罢又不出气的样子,整整一天就这样闷闷的拖着。 他张着嘴喘了一口气,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实在没法呆了,周围本来就没有风,又被这些高矮不一的小东西挡着,连空气都过不来,真要把人活活憋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完离开园子来到水池边,在一块平坦的假山石上坐下来。此时池子里的鱼正往上翻,时儿又聚集在潜水处拥作一团,红红的像一抹夕阳的彩霞。鱼食就放在不远的地方,他伸手抓了一把像给花儿浇水似的一个劲地往池子里撒。 “再撒就把鱼撑死了。”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把阿顺帆吓了一跳。原来李氏正站在他身后,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池子里的鱼,面色苍白,人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他急忙起身赔笑道:“鱼自己知道饥饱。”李氏眉头一蹙,说了声:“外行”随后转身朝后院走去。这时麻姑从前院出来追上来说道:“秀玉呀药都凉了,回屋吃药吧”李氏也不答话,只是转身随麻姑朝前院走去。 阿顺帆在池边站了一会,心想:“原来她病了”这时麻姑又从前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纸包,阿顺帆急忙叫住她问道:“麻姑,秀玉她得了什么病” “心疼老毛病这病原是每年春天发作一次,今年还以为躲过去了,不成想赶在这两天发作了,而且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重,怕她心里不清静连惠儿都送到她外婆家去了。”
麻姑一脸担忧地说道,阿顺帆还想再往下问,麻姑举起手中的纸包说:“我还急着去煎药呢”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阿顺帆又回到花园里无精打采地呆了一会,直到吃过晚饭他才回到屋子里。他没点蜡烛便脱掉鞋寂寞地坐在床上。但是这种天气,又在这样孤独的房间里,该干些什么才能打发掉无聊的光阴呢睡觉显然不可取,不如去厨房帮麻姑煎药,顺便也好了解一下她的病情。想到这里,他下床穿上鞋子。 可是刚打开房门,天就哗哗地下起雨来,而且雨点越来越大,打得窗户噼里啪啦作响。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掩上门以防雨点跟进来。他不死心的坐在床沿上等了半个时辰,却见电闪雷鸣,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所以去厨房的计划只好落空了。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先是懒洋洋地点上蜡烛。接着又万般无聊的拍拍那只默然无语的床头柜。这时他又注意到那把铜锁,亮亮的,小巧别致。他把它从抽屉上取下来,拿在手里仔细欣赏一翻,心想:这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真的用来锁抽屉或房门的话,锁住君子锁不住小人,更不要说带着锉或利器的盗贼了。 这样一想,那把锁看上去也就不显得那么耀眼了。阿顺帆将它丢在床上随手打开了抽屉。他的行李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灰头灰脸的,像个伺机偷盗的老鼠。因为搁置得太久,天气热又不透气,用手一摸潮呼呼的。他急忙把它掏出来打开。母亲的金簪突然掉在地上,随着镗啷一声脆响。 他的心为之一惊。接着弯腰将金簪从地上拣起来,用胸前的衣襟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袱里。接着他又拿起那根箫,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接着他又抖搂开父亲的那套望族服在身上比试了一番,可惜看不出效果。“不如试穿一下,反正不走出这个门,谁也看不见。” 这个念头一产生立刻被付诸行动。他脱掉外衣,随后便细心的一样一样穿戴起来,最后还系上那根又长又宽的腰带。刹那间一个望族青年的身影出现在墙壁上,比当年父亲的形象还高大。 他兴奋得在屋里走了两圈,高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当阿顺帆无比快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绫子的哭喊声:“开门啊阿顺帆,我表姐病重了” 阿顺帆吃惊得啊了一声就要去开门,忽然又想起了身上的望族服。于是他急忙大声对门外的绫子喊道:“等一下我换好衣服。” “还换什么衣服啊表姐人都不行了。”绫子一脚揣开了房门,一阵风呼地吹进来,蜡烛灭了房内一片漆黑,绫子一身雨水闯进来摸到阿顺帆,不由分说拉着他就朝外走。 此时,风声、雷声、雨声交织成一片,院子里已经积满了雨水,汪洋似海。阿顺帆跟着绫子朝前院跑去,脚下一时传来扑通扑通的趟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