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凤槿萱坐在那里,便听到下边的小丫鬟一阵议论之声。 “这便是咱们家本家来的嫡长小姐了。你快瞧,都说咱们杨家出天仙,这才是真正的一朵小玫瑰呐……” “真好看,好像神仙jiejie……” “废话,未来的太子妃,不好看,怎么能让夫人写上十来封信巴巴得求来,听说诗书礼仪都是顶顶好的,别说做太子妃了,就是做皇后都够格的!”另一个丫鬟满满的骄傲说着。 然后便是一片咂嘴赞叹之声。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等在外室的一干女孩儿们听见,凤槿萱不理会,眼观鼻鼻观心,直到有个嬷嬷打了帘子,喊她们进去,她才有了声响。 屋子里,夫人刚醒,一脸愁容满面,喝着茶,不说不笑,见到了凤槿萱才强打起精神,将凤槿萱拉了过去,比划着说:“我上次见你还只有这么点儿高呢,现在都这么大了,皇后娘娘也一直念叨着见你呢。” 凤槿萱腼腆着笑着,却是细心地看到了夫人眼底的那一层青黑。 夫人这是一宿没睡好吧?杨家又出了什么事情?凤槿萱想起昨日白如卿同她讲的,因为没有别的可以猜测的,如今只能当做是朝中事情复杂,影响了杨家的择婿了吧。 而夫人同凤槿萱说话之后,又打量了一遍屋子里云英未嫁的姑娘们,虽然说一个个都是不错的,但是女儿始终不如男儿好,一个女儿就是一副嫁妆,都是赔钱货。 只能努力在外边竖立好了名声,给她们挑一个好的夫婿,还能怎么样? “二娘子,你过来……”夫人招招手。 杨二娘子看到坐在夫人一旁,亲切地与夫人手挽着手的凤槿萱,她到底不是亲生的,难免多想夫人会不会为了昨儿她难为凤槿萱的事情难为她。 “夫人……” 夫人扬手就给了杨二娘子一个耳光。 凤槿萱面沉如水,不见喜怒。 “昨儿你到底和许家小娘子说了什么!” 凤槿萱这才微微抬起了眼睛,看了看夫人。 “我……我就是邀请她来我的生辰筵,别的什么都没说!”杨二娘子拼命地摇着头,“她……她怎么了?” “你当真什么都没有说?那为何昨儿许小妹与你玩了一下午,回到家就自杀了?” “自杀?”杨二娘子。 夫人眼睛沁出了点点泪水:“那小姑娘自小与你的关系,你们胡闹归胡闹,但是要有个轻重啊!杨二,你虽然是庶出,母亲该给你的教导一样也没有少过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甚是心痛地拽住了凤槿萱的手,“昨儿你jiejie来,听说你还要了一百两银子的添妆钱?你!你真的以为母亲会亏了你那一二百两银子么?” 杨二被骂的狗血淋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对许meimei做!meimei如今怎么样了……人……” 夫人拿着帕子擦着干干的眼睛:“人是救下来了。可是整个许府都惊动了,许家已经和咱们府里通了信儿了,今天下午之前给出交代。”一个手指狠狠顶在了小丫头的额头上,“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你快说出来!母亲好给许家交差,不然咱们家和许家交恶,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过来!” 凤槿萱在一旁看得冷笑连连,这个夫人,也真是会指桑骂槐的。 连着昨天杨二娘子问她要份子钱被她骂成了要嫁妆钱都知道,又怎么会不知道凤槿萱昨天将人留了下来密探好久? 许小妹面上藏不住事儿,来的时候欢欢喜喜,和她聊过之后就一脸丧气,谁都能猜出来是她的问题吧? 可是夫人不好拿捏自个儿,毕竟是新来的,又远到是客,就拿着杨二说事儿,实则字字句句都是骂的凤槿萱 口口声声杨二娘子是主母院子里亲自教导出来的,却这般不懂规矩不知深浅,诸如此类,别说杨双成没有跟许小妹说什么,就算说了什么,现在也要自责的要死了。 凤槿萱听说人没事就放下了一半的心,随即又猜测许小妹这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借此机会逼迫许家夫人同意此事。 许小妹身为许家的掌上明珠,身边一等丫鬟的两个名额是少不得的,起卧都有人服侍,想要自杀,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凤槿萱揣摩片刻,便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杨夫人察言观色,见凤槿萱一点神色都没有流露出来,便当真以为这事儿和她没有干系。 不过一个年轻的小娇娥罢了,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机。 “皇后说要见你,我们娘儿俩一会儿去宫里一趟,顺便见见太子。”杨夫人笑道。 凤槿萱正在出神想着许小妹,她又想到了,许小妹若是真是将那事儿和盘托出,许家很可能已经嫉恨上了杨家了,而此事事关家丑,一句怀孕了,已经将许小妹并非处子之身的事儿抖落出来,许家除非不要脸了,否则不敢真的在明面上上来闹。 这么一想,凤槿萱将一颗心重新又放回了肚子里。 “双成?”杨夫人又轻声唤了一句。 凤槿萱这才癔症了过来,眼神聚了点,瞧了瞧杨夫人:“伯母方才说什么?” 哎,原来是个端庄木讷的,罢了,反正杨家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做到那个位置的人,皇后嘛,端庄文静就够了,绷得起来架子就是极好的。 想到这一层,杨夫人就又十分满意了起来。 太子妃坐上了,将来就是皇后,只要不作出天怒人怨的事儿,皇家也是极为要颜面的,她那可怜的早亡的女儿就是不听话,招了忌讳。 想到樱环,夫人心如刀绞,恨不能将凤家剥了皮,许家也是一样的心思吧。 都是伺候太子的又怎样?同一个党派又怎样? 许家、杨家联合起来给皇上皇后上眼药,现在还只是要告老还乡,可是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凤家一定要死,想要全身而退,门都没有! “没事儿,我让人送去你屋子里一些钗环首饰,你一会儿换上来,咱们去宫里一趟。” 凤槿萱垂眸,细声细气道:“谢谢伯母。” 若是她女儿能够这般端庄沉得住气……哎…… 凤槿萱回了屋子,将杨家为她筒裙套上,一圈一圈的花边,将玲珑婉约的身材轻轻勾勒,白底兰花,素净文雅,仿佛暗香盈盈。 凤槿萱盘了堕马髻,本是闺中妇人常盘的发髻,却趁着盈盈的小脸,一双杏眼睫毛纤长,更添了几分娇艳之色。 撑着一把油纸伞,在一众杨家贵女的注视下,上了车马。 一路马车辚辚进了宫中,到了宫门口,宫内不许臣子行马,凤槿萱方才下了车轿。 雨声萧萧,风寒相侵,湿润的雨气湿了绫罗袜,沾了碧罗衣,染了芙蓉面,晕开了面颊胭脂色…… 才下车轿,就看到了不远处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的清俊身影,他从容而优雅,穿着一袭月白色软袍,更衬得身如修竹,面如冠玉。 他正在与几个年轻侍读说着话,离得远,听不见说了什么,只是那道身影,便足以让她注目许久。 点点拽了一把她的袖子,凤槿萱才回过神来,随着夫人走入宫门,与他擦肩而过。 在她过去的那瞬间,白如卿忽然抬起头,仔细凝视着她的脸。 凤槿萱却是没有留心道,她已经仰起了脖颈,眉眼幽怨地看着远方重楼。 “这位姑娘是谁?”白如卿心不在焉地问着。 槿萱那个傻瓜。 昨天见她的时候,戴的便是这个面具。 从她一下马车,他便能够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那种被一个人紧紧凝视的感觉。 抬起头,果然便见到了她。 “这啊……是咱们家太子爷的新媳妇,杨家千挑万选从老家找来的,不远万里地送了过来。看这身段、样貌、家世人品,配太子爷真是不亏了。” 白如卿忽然攥紧了拳头。 再也顾不得同僚们说些什么,大步迈入了雨中,凤槿萱去的方向是皇后的未央宫,而白如卿却毫不迟疑,去了太子的住的东宫。 凤槿萱进了未央宫,看到宫女低着头,面上含着笑,拖着长长的裙裾为她们引路开门。 皇后依旧是华服美裳,发髻高盘,正等在那儿。 “快过来些,让我看仔细。”皇后的脸上浮起一些笑意,伸手唤凤槿萱。 拉过凤槿萱的手,从头到脚,满眼欣喜:“真是好相貌好人品,”顺手便将腕子上那块儿水头极好的羊脂玉镯子摘下来,套在了凤槿萱的手上:“姑姑的见面礼,你收着。” 凤槿萱点头应是,皇后见凤槿萱大方稳重,那喜欢之意就更深了。 “我与你伯母还有话要说,你先去御花园里四处走走看看风物吧。” 凤槿萱再次点头,便跟着宫女下去了。 皇后就喝了口茶:“看着有些笨了。” “笨点好,咱们是要她做皇后,又不是要她做妃子,要不得那些妖妖娆娆的,只要能把位子坐稳了就成。”杨夫人笑道,“我看着她,正合适。” 皇后一声长叹:“是啊……” “娘娘、那桩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你女儿的事儿我说了我会放在心上,她不仅仅是你女儿,更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会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皇后怒道。 可是谈何容易。 她一直以为后宫都是自己的人,这也是皇后的天然优势,却没有想到调查这么一个案子却处处棘手,毫无线索,她索性便不查了,在那皇上赏赐下的酒水中做手脚,一下子要了凤槿萱的命。 凤槿萱是最后一个见到樱环的,纵然没有干系,也要为樱环的死付出代价。 凭什么樱环死了,而她凤槿萱就可以风光大嫁? 对于她来说,此事已经了结了。可是没有想到杨夫人依然刨根究底。 有意思么?非要让她承认,如今宫中白家耳目太多,许多人已经被白家暗中收买了么! 杨夫人哪里知晓那些弯弯绕绕,有苦说不出。 皇后叹了口气:“好meimei,咱们是闺阁里就有的交情,你竟然不信我么?” 杨夫人道:“许家最近又出了点事儿,我的手下只说了,是许小妹自杀了,救下后,许家便将门锁紧,谁也不告诉出了什么事。” 皇后眉头一皱:“许小妹?她能有什么事?” 杨夫人道:“我最近眼皮子一直跳,也将昨天和许小妹又干系的人都试探了一遍,就是查不出什么?皇后娘娘别怪我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许家这么个姑娘,落到谁手里至关重要。许风止的一万兵马不说,许家可是也有这京里的禁军的啊……” 皇后点点头,一笑:“许小妹?你府里的姑娘不是这两日做寿么?到时候再看看就是了。务必将许小妹安排到咱们家里的人手上。” …… 凤槿萱被安排出来御花园里,也不敢四处走动,就在未央宫里看看红叶,逗逗锦鲤,看看小鹿。 传说中未央宫曾有一个奇女子,将诗文题写在红叶上,红叶顺着曲水漂下,流到了太子的东宫中,被一个侍读——年轻的贵族公子捡到了,二人便频频接着水流传递书信,后来宫女出宫,与那贵族公子结成连理,成了一番佳话,这未央宫里的溪流也成了流觞宴的发源。 凤槿萱如今也摘了一片枫叶,想的却是这古代的墨,寻常墨遇水即化,是断断做不了这番佳话里的主角的,好似那徽墨浸水可月余不化,也只有宫中才有那般上好的墨。 凤槿萱正看着那枫叶出神,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风流声音道:“莫非姑娘便是传说中红叶传书的仙子?” 凤槿萱持着红叶抬头,看到了笑得灼灼灿烂的太子,清澜的眸,至清至妖的容颜。 “臣女杨双成,见过太子。”敛衽一礼。 “哦?你识得本宫?”太子笑容浅淡了一些,长长的凤眸中一片深究之意,口中又道,“双成,可是“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的双成?” 凤槿萱深恼太子轻薄放诞,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反正要扮演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下姑娘,索性就演到底。 深垂了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猛然一扭头,面上染了红晕与羞耻之意。 “殿下。”一个低沉却十分好听的声音,让凤槿萱心里一颤粟,不远处,白如卿的鞋子踩碎了一片红叶,他手里拿了一个苹果,正在喂一头小鹿,小鹿叼住了苹果,白如卿便松开了手,片刻也不迟疑地走了过来。 凤槿萱抬起头看着白如卿,怎么觉着他眼眸中有那丝丝冷淡之意。 心里好像被细小的针扎着一般难受。只垂眸不出声。 “殿下,不是说了要拜见皇后娘娘么?”白如卿轻声催促着。 太子一笑,不在多说,两人便走了。 这个太子…… 凤槿萱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姐……是太子!他……他看上去对你很有意思!”点点喜不自禁。 凤槿萱看着才走出了不过十步的太子的后背略微僵直了些,恨不得将这个蠢丫头的嘴巴撕了,她怎么不更高声些,让整个未央宫都听到啊! 却听见一声忍俊不禁的笑,清澈的打入人心。 凤槿萱又羞又恼,看着白如卿,白如卿背对着她,脸已经黑到了锅底。 这太子,未婚妻方才死了过了头七,坟上青草都还没长出来呢,这就要求娶旁的姑娘了? 这凤求凰唱的太凉薄了,若是放在现在,那可是要放在贴吧挂在墙头声讨的渣男! 如卿……人家心好痛,你不要不理人家…… 凤槿萱想起那个十日之约,勉强扶住了自个儿的心情。 “杨小姐,皇后娘娘请您进去说话。” 凤槿萱端了端架子,进了内院。 就是个花瓶子,见过了皇后太后,便坐着垂头不言语了,木讷而没有风趣,这是皇家要的儿媳妇的标准模样。 皇后和杨夫人看着越看越满意,凤槿萱估摸着会尽快请皇上下旨赐婚了。 只带着一双耳朵听,却听到了选秀的事儿。 选秀? 太子妃不是直接就订下来了么?怎么变成了选秀了? 凤槿萱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了。 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要到了,上一回杨樱环便是皇上亲自赐下旨意的太子妃,刚死不久,便再请皇上旨意有些不妥当,这两个把持后宫的女人便商量着,借口给皇上宗亲选秀为由,让杨双成走走过场。 凤槿萱一听到选秀就头大,杨家还有九个姑娘呢,这回儿闹得不可开交不说,杨二娘子、元娘子那名声,到底往不往宫里送? 凤国公府到底威名赫赫,瘦死了的骆驼比马大,家中明明有两个适龄的未嫁女,难不成要公然抗旨不将女儿送入宫不成? 凤槿萱长长一叹气,却听到太子开口道:“双成meimei好像在忧伤什么?” 凤槿萱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老子叹气你也要问,那老子瞪你你要不要问啊。 那个白眼没翻出去,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欲语还休的媚眼。 太子十分满意,噙着笑,慢慢饮了一杯杯中酒。 凤槿萱觉得心好塞。 看着那酒杯上的吻痕,感觉到白如卿来意不善的眸光,心中好像一遍儿一遍儿的过着油,兹拉兹拉的疼。 “看院中落英无数,有些感叹世事无常,秋华月变罢了。” “月有盈亏,人有悲欢,世事无常,俱是无常,活在当下,才是人生乐事。” 于是你就忘了那枉死的妹子了? 忒凉薄了吧? “太子说得极是。”凤槿萱随口附和道。 “瞧瞧,多有夫妻相,若将来双成跟了皇儿,仍能这般夫唱妇随就更好了。” 皇后娘娘成功补刀。 凤槿萱终于忍受不住,偷眼看了下白如卿。 白如卿正在斟酒,上好的菊花酿,看着便是有些年份的,一杯饮尽。 太子目露狐疑,也跟着凤槿萱的眸光看向了白如卿。 凤槿萱垂眸。 皇后和夫人又狠狠夸了一通她,将杨双成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与太子说多么天造地设,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们拜堂成亲一般,凤槿萱就看着白如卿一杯一杯的饮酒。 一直到了快中午,皇后娘娘乏了,才作罢。 夫人携着凤槿萱同皇后娘娘告辞。 皇后娘娘笑道:“外边雨大,赏你们车驾回去吧,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娇娘,若是淋坏了,皇儿回头要跟我急的。” 凤槿萱已经麻木了,没关系,反正你们已经说了一上午了,不在乎临走再被你们说两句。 上了车驾,准备出宫,却见道前被太子的车马牢牢堵着,外边雨水越下越大,马车里憋闷,凤槿萱恨不得能立刻回府里。 可那马车不急不缓,就是走不快。 夫人笑道:“这是太子爷故意送你来的,你别不识风趣。” 凤槿萱唔了唔,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好不容易回了府邸,梳洗罢了,立刻便有小丫鬟送来了一封书信。 用的是澄心堂出的流云笺,散发着淡淡的御用徽墨的香气,上面用丝线绑着一枚红枫叶。 凤槿萱倚着镜匣,将那信笺拆开,看到了一手漂亮的行书写了一行小诗:心多愁恨身难舞,扇袖传情知不知?唐人扇袖谁能解?绰约仙姿我独怜。 凤槿萱将那小诗一把揉碎,丢进了炭盆里。 点点犹疑道:“太子说,今夜要来拜访小姐?” 好一个风流浪荡子!大半夜地要闯女儿闺阁!杨家人就没有人管一管么! 怪不得杨樱环还未出嫁就进了东宫常住了啊! 凤槿萱反应过来后,立刻便用铜箸子将那封信撩拨了出来,还好炭火是暗火,染的不快,只是脏了点儿不打紧。 “我晓得了,我要休息会儿,你先出去吧。” 点点奇怪,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呢?她又要怎么回复使者呢? “没有我唤,任何人不许进来!” 点点点头应是。 凤槿萱将信揣入了怀里,看着点点出门,便立刻换了一身行动方便的裙衫,推开了窗户偷偷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