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父书
疫情三年。 现在都不说二零二二年或者二零几几年了,都开始用疫情来当年号了,如今的世道也变得越来越繁杂与紊乱,任奕行一向在学校具有特殊照顾,乃至原来大家都在学校封校一个月的时候,唯独任奕行可以外宿。 但这一次,任奕行不得不妥协,他没有想到才在学校里面呆了几天,外面就已经一百多病例了,任奕行和一高所有的学子一样,被困在这狭小的学校当中,说实话,一高不算小,也不算大,只不过这固定的三点一线,未免让人觉得像是坐牢。 校内除了班主任,三个年级的主任和校长留在学校,其余老师一律在家,对,没错,是封校管理,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一高学子的安全,此时的大街上一片死寂。空荡荡的,能听到的只有时不时的鸟叫声和周边乃至校园内的疫情防控广播。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话属实不假。 任奕行马上xiele气,家回不去,学校也是三点一线,校长也出不去,整天整点幺蛾子,比如:学生要跑着吃饭,跑着回来,跑着会宿舍,每天的路线都是宿舍,教学楼,出课间cao,吃饭,宿舍,教学楼,吃饭,教学楼,宿舍。 如此反复,人人都像被提线的木偶一般,虚假而又木讷的活着。 任奕行很不理解,就连班主任尚老师也不理解,你吃饭跑着去也就算了,刚吃完饭,就要来个差不多三百米的冲刺回到宿舍和教学楼,还给班主任安排活儿,你班主任不讲课了,就到各个路口,宿舍啊,教学楼啊,cao场啊,餐厅啊等等路口把守着,看哪个学生不是跑着的,直接扣分,和班级文明达标挂钩。 学生吃饭不能在外吃,只能待在食堂,吃完在离开,这就导致了全校六千多名师生聚集在一所食堂内,纵使它有三层,纵使它分批下课吃饭,食堂内的人仍旧很多。因为分批下课的铃声只有五分钟的间隔,而一栋教学楼有五层,楼梯口只能恰巧容纳三个人的身躯,有两栋教学楼只有两个楼梯口,博雅教学楼有三个口,而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五楼的同学下到一楼都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这五分钟下一个年级又下课了,人依旧很多。 很明显,分配不合理,再一学生也多。 这让本是讨厌人多,喜欢宁静的任奕行很是烦躁,但他一直在忍。 校长也是很闲,没有往日的工作繁重,他就闲逛,一会儿小跑一会儿,一会儿转转教学楼,一会儿观察观察学校有哪些不足的地方,一会儿又测试一下自己这还即将退休年龄的身体从第二栋教学楼跑道第一栋宿舍楼的时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测出来了,小跑两分钟,骑自行车一分钟。 学生们都在学校里上网课,一群人挤到一起去看那常年不换的垃圾“高清”电脑。 任奕行的眼睛都快瞪瞎了,才几天下来,任奕行就感觉到自己眼镜的度数又涨了许多。 10月25,26日是联考,任奕行一阵无语,卷子都能送过来,还不让放假回家上网课。除了一高“自治区”,其他市里学校都“放虎归山”了,它一高和谁联考,就算联考了,成绩也不真实,不说那些其他联考市里的学生在家做题拍答案的情况,就是在一高考试,监考老师也是不够了,高一三十个班,三十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高二二十八个班,二十八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高三二十八个班,二十八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何况这个年级主任也是班主任,不到100名监考老师,却有超过一百个考场,这考试怎么监考? 张科斐扬亲眼看着他前后的两位女生当着监考老师的面“飞鸽传书”,监考老师却熟视无睹。 确实,都长这么大了,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决定。 高考,不会可怜任何人。 人的青春也只有这么一次。 一位剃着寸头,身披黑色风衣,身形修长的人从楼上下来,用纤细的手指摁着公用电话机的按键,他的一双手很好看,指骨分明,手心手背都很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心摸着很粗糙,像是久经磨难的老者的手。 他腾出一只手把面部的眼睛摘了下来,按摩了按摩自己的高鼻梁,拨通了电话。 任奕行下楼用公用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此时高三理科生的理综还未考完,任奕行不经意的一扭头,看到考场内的三位大哥“眉目传情”,“飞鸽传书”,“猛回头”。 ...... 任奕行的考试考砸了砸的不能在砸,文科357分,任奕行在不断挑战“极限”,刷新“记录,”一向和蔼可亲的母亲此时也生气了,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就连原文科106班的尹星月也不禁感叹道:“相当年,语文课代表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的,纵使分班了,纵使升高二了,纵使原文科106班解体了,大家都还认为任奕行是他们的语文课代表,因为他是任奕行,有这,足矣。 他们这辈子只认这一个语文课代表。 终于,在被封校二十五天后,学校终于开口放人了,只不过既然回去了,那就很难回来,难逃在家上网课的命运。 父亲很忙,没有来接任奕行,他在督导组,又在疫情方舱支援。 母亲说,父亲得知任奕行的人数后,气得不行。 没有形容词,只是气得不行,任奕行就知道,父亲绝对气炸了。这成绩,谁看谁不心寒?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供你住,你又回报了什么?任奕行也明白,父亲一旦回来,自己就该完犊子了,难免躲不掉一阵严厉的呵斥。 但是父亲是军人,虽然早已退役,但仍旧有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力,他克制了自己当时的冲动,为了这么多患者,他还是把手头的活儿干完,等待怒气消散一些后,才回到家里。 任奕行这回被打醒了,一个女人,自己又自作多情,把自己整成这么鬼样子,真的不值得。 任奕行当天回家学到凌晨快两点,刚休息一个小时,父亲就火急火燎的从方舱赶回来,把任奕行从床上揪起来,痛斥一顿。 这一痛斥就痛斥了两个多小时,父亲走后,任奕行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多。 任奕行的父亲忙到凌晨一点多,极度疲劳,刚躺下,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归家一会儿再回来支援。 任奕行的父亲提前消了毒的。 国与家,必须要舍弃一个吗? 冤枉,又是冤枉。 ...... 任奕行写了一封家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和父亲对峙,他明白,即使他输了,他也服,因为他把他这么多年来对父亲可以说的,都说了。 何况,大少爷从来就没输过。 与父书: 今早您对我说的话,我琢磨了许久,觉着还是有必要提及一下,我只有一事不解。您说我“诓您”,这我不理解,我也不接受。哪怕您说我任奕行是个废物,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笨蛋,是个傻子;哪怕您打我,骂我。我都全盘接受,毫无半点怨言,也绝不反驳什么,可您不能无缘无故的说我“诓您”,冤枉我。 那件事都过去两三年了吧,我不想旧事重提,只想让它埋藏在我的心底,最后用时间来磨平一切,但我不得不旧事重提。那事儿是六年级小升初考完试之后发生的,八年级咱们搬完家才结束,也就是自那以后,我开始厌烦别人冤枉我,开始不喜欢开玩笑,我也开不起玩笑。我开不起玩笑这个特征,我身边绝大多数朋友都知道。 每当有人冤枉我时,我脑子里就会不停回响着“你又被冤枉了”“我又被冤枉了”这两句话,进而使我变得烦躁,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一个人静静,都会想凭什么老实人就要被欺负?当“替罪羊”?戴“莫须有”? 也就是自那件事之后,我开始变得不在轻易相信任何人,您如果留心的话,会发现我历史书第一页就写着“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做自己”这几个大字,我甚至连您和母亲的话都不轻易相信,我活到现在活了十六年,至今能让我毫无条件地去相信的人只有两位,我亲姐和挚友邢翊,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没别的法子,真的没有。 您可能会疑惑,我不相信您,为什么要和您讲这么多?因为有些事压的太久了;有的点被您戳中了。贾老师很聪慧,第一次给我上课就对我说:“朋友多不见得是件好事,要学会取舍。”这我深有体会(我曾在学校里因为认识的朋友多,而被冤枉我指使人去诋毁某人)。她也曾对我说:“任奕行,你的性格有一点很像女孩子的性格,就是有许多事情都自己压着,藏着不说。” 若不是今天您对我说“诓我”二字,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说这么多话,反驳您一次。 您的儿子喜欢宁静,喜欢安静的环境;不喜欢喧哗的闹市,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我喜欢孤独,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不说话。我在文204班很开心,发自肺腑的开心,我刚入班一个月时,不说话,安静的一个人坐着,不接触班里的任何一个人,一天说话不超过三句,从不主动开口。讨论问题时,我总是一个人站起来看答案解析;回宿舍时,我独自一人,独自一人洗漱睡觉。也就是这些让班里的人认为我怕生,认为我害怕与人交流,特别想认识我。自那以后,讨论时他们会格外的关照我,按照我错的题去讲解,即使我成片成片的错,即使他们都会,也会不厌其烦的为我讲,这让我头一次感受到,原来除了家人外,还会有人关照我,在这之前,无论是在学校,在外,还是在朋友之间,我都是永远关照别人的那个人,当然,邢翊除外,她也关照过我,不然我也不可能认为她是我的挚友。 之后我给您汇报我在班里的情况,您让我多和班里人交流交流,多接触接触,好,我听您的,敞开了心扉去聊,去演讲,去当体委和语文课代,消磨了我那短暂而又欢乐的一个人的孤独时光,最后融入集体。 还有一件事儿,您让我不穿自己的衣服,只能穿校服,您是觉得我学习不好是在学校和人攀比吗?我有一问:难道您的儿子在您的眼里就是一位爱慕虚荣,喜欢攀比,趋炎附势的纨绔子弟吗? 如果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买风衣,是我脑子里的意识出现了,并未有其他的原因,我的意识出现了,我只是遵循我的意识去执行罢了。买回来我也未穿几次,除了10月3号刚开学的几天,10月4号到10月6号我穿过,因为太冷了,降雨不止,冷锋过境,气温骤降,我不喜欢穿秋裤,故让您送风衣过来,用来裹腿,没有刻意的要去炫耀什么,那太幼稚了,我也不屑于去干那些事情。 您有您的规矩和原则,我也有我的规矩和原则,我的规矩和原则就是:先做人,后做事。 您如果留意的话,我给您说过这六个字,我给我姐也说过。 我任奕行如果人都没做好,我凭什么去做事?我又有什么理由去炫耀? 不过也的确,不可否认,我身边确实有一部分朋友家里很有钱,爱慕虚荣,喜欢炫耀,从而影响其他人也跟随,效仿-他们的脚步。 但您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喜欢和我打交道,原因很简单:我在做人方面远超于其它人,我不追名逐利,不会有虚荣心,我学过心理学,懂得怎样“一针见血”地去评判某件事情或人。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外炫耀或者爱慕虚荣或者追名逐利或者具有虚荣心。 您可能会说,咱们家也没有资本让我去炫耀或追名逐利,但您永远想不到一个人为了自己的那点儿虚荣心,可以做到哪种地步,而我任奕行确实不需要这些。
您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您不能否认它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还有手机一件事,那玩意儿我用也罢,不用也罢,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以前不喜欢孤独,所以用手机来寻求解脱,企图找到一丝安慰,所以成瘾;现在喜欢孤独,我享受孤独,我也不打游戏,生活中也没有几位爱和我分享趣事的朋友,都是有事找我,无事遗忘我,所以它对我来说只是个工具。 我在生活中,学校里也是这样,极少有人去主动找我,分享生活中有意义的事情,找我的,要么是有求于我,要么是借我的笔记(我即使再不学,笔记我一定会认真记,因为不至于一节课具体讲得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您的儿子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不随波逐流,不随主流,我姐知道,我亲近的朋友也都知道,我是个非主流。 很多人乐意和我交朋友也是因为这个,他们说我非主流,说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是的,我有我自己的一套活法。 我同桌赵宸晨曾对我有这么一段评价:“任奕行,成熟且幼稚,我活了十六年,头一次见到这么人间清醒的人。” 我不打游戏,不刷抖音,不懂审美,所以我脱离时代,成为了他们口中:“旧时代的人”。 他们也很乐意跟我这个“旧时代的人”科普“新时代”的知识。 我也不是不想学,而是我累了,我的身体在告诉我,我需要调整,但我既然选择了调整,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比如:成绩。但我调整的时候,那跟“弦”仍旧是紧绷的,就像我出去玩,会不停的看时间,不停地去想回去一样,就像金丝雀不愿意待在笼子里,花不愿意移栽,野马不愿意被缰绳束缚一样。 您没有亲眼见到我在学校认真奋斗的样子。 我们班数学课代表高嘉怡也曾评价过我:“任奕行,只要他想学,没人能拦得住他,哪怕门被猛地踹开,你去敲击桌子,又或是逗弄他,哪怕是外面的走廊上热热闹闹的,他都会无动于衷,仍旧干自己的事情,头都不回抬一下,眼睛都不会瞟一下;同理,他要是不想学,没人能让他学,哪怕你逼着他学,例如:数学。” 我不知道您还是否记得在老院时,我姐蹲在窗口上,哭着,欲跳楼的场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您,自杀的想法我也有过,还不止一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我初中时的滕老师,教心理学的,每一次我都自己挺了过去,自己消磨。我姐和我一样,永远只把自己开心的一面展示出来,那一面隐匿在乌云之中。 我也可以很负责人的告诉您,我对一些亲近的朋友说过:“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虽然非主流,但是是实话。 可以说,我若没有学心理学,我撑不到现在,没有挚友邢翊的帮助,我也撑不到现在,说起来也挺搞笑的我一个救过那么多人,疏导过那么多的人,竟然也有需要帮助的一天。 我妈总说我有些话不愿讲,现在我讲了,您好受吗?平生第一次和您对峙,即使输了,我也服。因为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我活到现在有两件事忘不了:一个是关于我和奶奶的,一个是关于我被冤枉的事情。 奶奶哪件事我对我姐提到过。 正如您所说的,我也不大不小了,事儿我也都懂,我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关于您今早又提及的“理由”,您是不相信我吗?也没事,不信就不信了。 成绩不好,我肯定也难受啊,我也会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有时候我学了还没有一点儿也不学的考得好,我都会告诉自己:“任奕行,你就着点儿水平?你就这样了?” 我也不希望您每次都因考试成绩而大动肝火,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十四岁生日的愿望是一家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十五岁生日愿望是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再吵架;十六岁生日愿望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我十四岁那年起,我的愿望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您可能会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抱歉,我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忘了说,我十三岁的生日愿望是: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官场利禄,我希望这世间多点温柔。 也许从我十三岁的那一天起,我的愿望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我任奕行可以过得不好,但是我的家人,我的亲戚,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同学,我身边的每个人,所有人,哪怕是过客,都要过得好,我受不了我身边的人受委屈,我会自责,会反省。 我也不是一事无成,我在外面没有人说我的不是,我作文展览时,我演讲稿展览时,我演讲下面掌声雷动时,我受表扬时,我都未提及过半句,因为那些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他们说,我任奕行无所不能,每次都能在枯灯燃尽的时候,给予他们希望。 我喜欢用一个人的眼光去看多个世界。 “不说话,专心做题。”这句话我从上高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用了,和我做过同桌的人都知道,路过我桌子旁边的人也知道,我每次都会把它写下来,贴到桌子上,李老师,就是旭旭,他也知道。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相信我这里面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是你不能否认它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任奕行 2022年10月29日。 任奕行写完,停笔收墨。 此言尽在《与父书》,我愿以泪洒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