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乐器
“你知道吗？蝴蝶每秒种可以拍动十次翅膀，而人的耳朵却听不到这种美丽的生物发出的声音。”音乐学院的朱知雨老师对我说。 “我明白的，频率低于二十赫兹的声音被称为次声波，人的耳朵是感知不到的。”我在笔记本上随手写了几笔，抬起头来继续望着面前的朱知雨老师。 “是的，这真的是人类最大的遗憾。而我的梦想，就是把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事物都用音乐最直接地表现出来。”朱知雨老师说着，眼睛中闪着光。 “所以您想怎么来演奏蝴蝶的声音呢？”我面带微笑地问。 “我认为，蝴蝶的美只能用蝴蝶做成的乐器来演奏。” “蝴蝶怎么可能做成乐器呢？”我哑然失笑。 “任何东西都可以做成乐器。感受蝴蝶就要用蝴蝶做成的乐器；感受森林就用木头做成的乐器；感受星空就要用陨石做成的乐器，”朱知雨老师依然满怀憧憬地说着。“任何其他乐器的演奏都只能是转述，只有用美丽的事物本身做出的乐器，才能直达人们的内心。” 我微笑着点点头，由衷钦佩朱老师对音乐的理解。 以上是我对朱知雨老师访谈的一部分。我是一个自由作家，靠着写点小东西勉强度日。而朱老师则是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最近我有幸听了朱知雨老师的音乐会，触动很深，于是联系到了朱老师本人，想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传记。 我对朱老师的访谈断断续续进行了好多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朱老师的音乐造诣令我五体投地，而他也乐于同我分享音乐的感悟。 不过很可惜的是，朱老师似乎只有我一个知音，他入职音乐学院已经五六年了，始终没有得到领导的赏识，始终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学生们对他的课也提不起兴趣。尽管如此，我却没有看到朱老师对于音乐这条路有着丝毫的怀疑和懈怠，他始终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那就是让大家最直观地听到所有美丽事物的声音。冥冥之中，我觉得自己对文学的执著，也暗合着朱老师的音乐之路。 “朱老师，等我这本书完成之时，我相信会有更多人听到您的音乐，”我常常这样对朱知雨老师讲。“虽然我的文笔不好，但哪怕我有一个读者，我也会向他推荐您的音乐！” 朱老师听到我的话，十分的感动。访谈与传记的写作继续顺利进行，我也到了朱老师家中做客。因为若要描写一个生动的音乐家，了解他的私生活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 如今回头再看这件事，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朱老师的妻子——丽萨彻底迷住了。她那美丽的长发、曼妙的身姿、迷人的微笑一下子便彻底俘获了我的内心。天呐，她简直就是上帝亲手打造的情人标本！ 我对朱老师的访谈进行的更加频繁了，当然，每次都会约在朱老师的家中，以此增加跟丽萨接触的一点点可能性。渐渐地，我发现了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微小裂隙，朱老师忙于音乐，对丽萨的关心似乎远远不够。 终于在一个雨夜，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朱老师家中，此时只有丽萨一人在家。没有想到的是，我那战战兢兢的表白，一下子便点燃了丽萨寂寞的内心。 就这样，我同丽萨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正当关系。我渐渐开始担心事情败露，那会毁了我的名声，但是又不知如何从中脱身。我跟朱老师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在谈话中，我极力想要避免聊到丽萨的话题，在我看来，这段友谊早就已经变味了。 某一天，朱老师突然约我在某个酒吧喝酒。我心中狐疑，因为朱老师并不喜欢喝酒。 我到了那家酒吧，见到了朱老师，他的脸上带着不悦，兀自大口地喝着酒。 “咱们那本书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呀？”朱老师抬头问我。 这句话把我问懵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朱老师还是头一次问我书的进度，之前他只是开开心心地告诉我他的故事，然后说，这段故事要写进书里呀。 “大概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了，”我回答道。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段时间以来，我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丽萨身上了，书的事情早被我抛在了脑后。 朱老师盯着我，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等书出版的时候，我的听众就会变多吧？” “当然会，”我连忙回答道，“虽然我也只是一个三流作家，但我相信用心写出的书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朱老师不言，抓起自己的外套便离开了。 看到朱老师的反常表现，我觉得自己的丑事可能已经败露了，我赶忙拨通了丽萨的电话。不过丽萨在电话中一口咬定我们两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另一方面，通过丽萨的话我得知，朱老师反常的根本原因是他被音乐学院辞退了。因为跟学生和其他老师爆发了多次冲突，学院领导最后不得不将朱老师辞退。一夜之间，朱老师从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变成了无业游民。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内心躁动了起来。这可是将丽萨从朱知雨手里夺过来的大好机会！我开始频繁地同丽萨约会，不厌其烦地劝说他离开朱知雨。在最后一次约会的当晚，我把车钥匙、银行卡、房产证等所有家当摆在桌上，对丽萨发起总攻。 出乎我意料的是，丽萨竟然看着这些东西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她哭过以后，告诉了我她的最终决定：这段时间以来，朱知雨对她的照顾开始变得无微不至，为她做饭，为她洗衣，每日陪着她说话，想尽办法哄她开心，还特别为她制定了健康规律的每日作息饮食表。她现在觉得自己的丈夫才是一辈子的依靠，于是要与我彻底断绝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万念俱灰，果然还是“命中无时莫强求”的结局。 从此以后，我便不再与丽萨联系。同朱知雨的联系也少了非常多，我只是跟他说，正在整理自己的书稿，力求尽快出版。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在某个深秋的下午，大雨倾盆，天空被乌云遮蔽，像是将尽的黄昏。 朱知雨给我发消息，说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可以作为我这本精彩传记的结尾。 来到朱知雨的家门口，我看到房门半掩着，门里隐隐飘出一股和着腥臭的化学品的味道。我叫了一声“朱老师？”然后推门而入。 朱知雨此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小鼓。他示意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我照做了。 “我的朋友，你想听我演奏一曲吗？”朱知雨说道。 “不胜荣幸，”我点点头。 接着，朱知雨便用手中的小鼓演奏了一段美丽舒缓的音乐。 “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朱知雨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在回味刚才的曲子，以求躲避他的目光。 “我从这首曲子中听出了爱情，恋人之间那热情如火的拥吻，以及那至死不渝的誓词。” “太棒了，”朱知雨说道。“我知道这段曲子已经直达你的内心了。那么你再听这一段。” 话音刚落，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小鼓，那鼓皮发出的悲鸣，吓得我差点把手中的笔记本掉在地上。 接下来，朱知雨演奏了一段如暴风骤雨般的乐曲，那曲子中带着悲怨，又夹杂着杀气。 演奏结束以后，朱知雨将自己的脸凑上来，几乎贴到了我的鼻尖。 “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 “这首曲子里面有怨气和杀气，”在朱知雨的逼问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就像一个男人对背叛自己的妻子所发出的怒火。” 说完这句话，我愣住了，震惊于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感想？ 听完我的话，朱知雨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将自己的小鼓抱在胸前，眼中满是怜爱。 “我知道，我就知道，这就是最能直达内心的音乐啊！我成功了！” 我对朱知雨的反常，感到十分不安，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朱老师，您想说什么呢？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知道印第安人做鼓的故事吗？”朱知雨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会选择一头最美丽的野猪，然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它，给它最好的食物，每天帮它清洗身体，甚至为它制定健康规律的作息饮食表。等到时机成熟以后剥下的野猪皮，才能造出最完美的鼓。”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还记得我们的梦想吗？将世间最美丽的事物，用最直接的方式演奏出来，”朱知雨依然还在沉醉于他的演讲。“感受蝴蝶就要用蝴蝶做成的乐器；感受森林就用木头做成的乐器；感受星空就要用陨石做成的乐器。那么，感受人心呢？” “难道说，难道说……”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候，那股混杂着腥臭味的化学品的味道再一次袭入了鼻腔。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试图站起来逃跑，但我的腿因为恐惧而不听使唤，一下子跌倒在了地板上。 再看一眼他手上抱着的小鼓，巨大的恐怖感充斥了我的全身。 “疯子！啊……疯子！……屠夫！……”我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发疯地摆弄四肢，想要彻底远离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的第一部传记的主角。 “你不喜欢这个结尾吗？”朱知雨鄙夷地看着我，同时站起身来，并顺手抓起了桌上的一把水果刀。 “看起来，你依然只是一个三流作家呀。”朱知雨说完，便虎视眈眈地向我走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