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废土
王城守军投降的消息传到了起义军领袖马斯将军的全息眼镜中。 终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了。马斯将军在三年前受到神的指引，组织起义军同女王的军队战斗，如今，女王终于选择了投降，马斯将军的部队将会顺利地进入王城。 “女王投降了，”马斯将军对正在召开作战会议的部下说道。 听到这句话，向来坚强镇定，不弱男儿的艾米莉亚队长激动地掩面哭泣。其他的分队长有的激动地大喊，有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认消息无误以后，马斯将军便带领自己的将士们进入了王城。同预想的一样，王城的守军已经全部放下了武器，马斯的军队没有受到一点点抵抗。 作为“下等人”，起义军的很多将士都是头一次进入王城。马斯将军已经答应女王，入城后起义军将秋毫无犯，因此城内的活动一切照常，没有因为女王的投降而产生一点点改变。 进入王城后，艾米莉亚队长便急不可耐地来到了王城艺术博物馆，那里珍藏着无数的艺术珍品。艾米莉亚从小便听说过，住在王城里面的“上等”人类，衣食无忧，每天的活动都是在搞艺术创作，几百年来产生了无数的艺术珍品，画作、音乐、雕塑，应有尽有。艾米莉亚当初加入起义军时的小小“私心”，便是跟随起义军进入王城，亲眼目睹这座人类艺术的恢弘殿堂。她现在特别庆幸守军选择了投降，而不是让这些艺术品随着战火一起被埋葬。 艾米莉亚队长来到了一处小画室的门口，里面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在教孩子们画画。 “老师老师，你看我画的星空，”一个活泼的男孩开口说道。 “杰克，你画的太棒了，”女老师摸着男孩的头，开心的说道。 “老师老师，星空的外面是什么呀？” “我们人类是不应该知道星空之外有什么的，知道了以后只会限制我们想象的空间，而想象是艺术的灵魂呀。”女老师不假思索地回答。 看着眼前的景象，艾米莉亚队长嘴角扬起了微笑。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童年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学习着绘画和艺术创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卷入战争之中，做一个比男人还要勇猛的战士。 等艾米莉亚队长回过神的时候，女老师已经开始给孩子们讲故事了。 “从前有一位伯爵，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但伯爵的妻子却埋怨自己的丈夫沉迷女色，不关心家庭和孩子们的生活。后来，伯爵再也忍受不了妻子的喋喋不休，他向神明祈求无限的生命，于是神便降下了一座城堡。只要在城堡中，伯爵和他的情人便可以得到无限的生命。妻子看到这座城堡，发现自己为伯爵传宗接代这件事，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妻子羞愧地离开了城堡，消失在远方。而伯爵和他的情人，在这座无限生命的城堡中，创作出了无限多的精美艺术品。” “滴滴滴……滴滴滴……”正当艾米莉亚队长听得入神的时候，马斯将军呼叫了他。 “将军，我是一分队队长艾米莉亚。” “艾米，你陪我一起去见女王吧。有你在我身边，比较容易跟女王交流。” “好的，”艾米莉亚挂了电话，转身离开了王城博物馆。 不久以后，马斯将军和艾米莉亚一起迈进了王城圣殿的大门。看到女王没有出来迎接，马斯将军有些不悦。不过转念一想，女王可能是接受不了自己战败的事实，所以还在端着架子不肯低头，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马斯将军心想：“也罢，反正我的目的是要去看一下王城圣殿中的世界本原，女王什么的就都随她去吧。” 马斯将军和艾米莉亚继续往前走，来到圣殿中心，也就是世界本原的所在。那里封锁着这个世界诞生的秘密。 正当马斯将军要走入圣殿中心的时候，艾米莉亚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艾米？”马斯将军回头看着艾米莉亚。 只见艾米莉亚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容，她之前作为一个战士，从未笑的这么温柔与恬淡。 “将军，我的时间不多了。” 艾米莉亚挽起袖子，上面的计时器显示，她的寿命只剩下一分钟了。 “艾米……”马斯将军十分惊讶。“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 “我们下等人是有寿命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不是吗？”艾米莉亚微笑着。“谢谢将军，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候带我进入了王城，得以一窥人类创作的伟大艺术。我毕生的心愿已了，艾米一点都不伤心……” 说完，艾米莉亚化为一阵烟尘，消散在了空气中。 “艾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看着战友消失在空气中，马斯将军鼻头一酸。 不过马斯将军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进入圣殿中心一探究竟，找出这个世界的秘密，这也是神明指引他的道路的尽头。 马斯将军进入圣殿，看到圣殿中心有一个祭坛，女王正站在祭坛前面，整个圣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女王陛下，”马斯将军略一低首，给了女王一点起码的尊敬。 只见女王转过身面对着马斯将军，她的面容雪白娇嫩，头戴一顶金色皇冠，身穿白色的长袍，手里还攥着一枚硬币。 “将军为了进入这里打了三年仗，这当中必然遇到过左右为难又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不知道将军是怎么做出这些艰难决定的？” “两个决定中总有一个更好，一个更坏，”马斯将军回答。“仔细思考才能让你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呵，将军真是无趣。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理智的世界，人类前进的道路需要神明来指引。当我左右为难时，总是用抛硬币的方法来做出决定，而硬币落下的那一刻，便是神明为我指引好的方向。” “所以你才被我打败了，”马斯将军面无表情地说。 “马斯将军，我们来做一个掷硬币的游戏吧，”女王把手里的硬币举到胸前。“我们来猜测一下硬币的正反面，我选择反面。” “那我选择正面，”虽然不知道女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马斯将军还是配合着女王的要求。 女王将硬币抛向空中，硬币落在地上，旋转了几圈。 马斯将军和女王都看了一眼硬币，是正面。 “女王陛下，您又输了。” 突然间，女王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马斯将军吃了一惊，好像这个硬币游戏的结果深深地打击了女王。 “为什么，为什么世界竟然是这样？”片刻以后，女王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女王陛下，我希望您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这也是神明指引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女王用双臂艰难地把自己支持起来，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几百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父王将一枚硬币交到了我手上，说这里隐藏着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后来父王出征战死，但世界也被父王统一，我就这样当了几百年的女王。由于寿命太长，我的生活变得十分无聊，于是我开始摆弄父王给我的硬币，但怎么看，这都是一枚十分普通的硬币。” “终于，当我掷了几百年的硬币以后，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每当我掷了2048次硬币的时候，总是1024次正面，1024次反面，这太不寻常了，硬币的正反面应当是完全随机的，不可能每次都是严格的1024次正面和1024次反面。我感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这枚硬币。” “几百年间，我掷了无数次硬币，有时候我会连续掷几万次硬币，也有的时候我会掷2047次硬币，然后等半年以后再去掷下一次。但是每次都是毫无例外地出现1024次正面与1024次背面。”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直到三年前，听到了马斯将军组织起义军准备进攻王城的消息，”女王边说，边艰难地转过身，抬眼看着圣殿中央的祭坛。 “那一年，圣殿中也发生了怪事，祭坛突然裂开了，里面出现了一本书，上面讲述了一个奇怪的故事。” “那个故事说，在史前时代，人类居住在一个叫地球的行星上面，有一个叫太阳的恒星持续地为地球输送着能量。人类中有一个十分厉害的科学家，爱上了另一个女科学家，他们结婚了，幸福美满。” “没过多久，人类观测到太阳将要毁灭了，太阳比人们预测的时间还要早地进入了生命的结尾，它将化作一颗红巨星，迅速膨胀进而吃掉整个地球。于是，科学家夫妻二人一起制作了一个诺亚方舟，里面永久保存着两个人基因结合出的受精卵。当地球毁灭、人类灭绝的时候，他们制作的诺亚方舟将会发射升空，飞向宇宙，为人类留下最后的火种。诺亚方舟相当的坚固，高温、高压、宇宙射线等等任何东西都不能将它破坏，而且它的内部贮存的能量几乎可以让受精卵无限生存下去，直到找到一个适合生命成长的星球。” “然而几年后，意外来临，科学家爱上了另一个美丽的女人，他爱她的一切，爱她的容颜，爱她创作的艺术作品。科学家开始讨厌自己的妻子，想尽办法要把她赶走，于是妻子忍无可忍离开了他。” “虽然科学家跟情人接下来过得非常快乐，但史前人类的寿命却只有短短几十年，科学家想要跟情人永远在一起，于是打起了诺亚方舟的主意。他把方舟的能源系统连接到了一台超级计算机上面，随后将全世界的信息都录入了这台电脑，也包括了他和情人大脑中的信息。当地球毁灭的时候，超级计算机可以一直工作，让全世界以数字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 女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中满是绝望。 马斯将军示意了女王一下，要求她继续。 “于是，情人问了科学家一个问题，”女王继续说。“怎么才能判断我们的意识正生活在真实世界还是虚幻世界中。科学家回答，随机事件在计算机中是不可能做到完全随机的，它只是做出无规律的假象，让你以为是真实的随机事件。而我在计算机中暗藏了一个漏洞，当你掷了2048次硬币的时候，永远有1024次正面朝上，1024次正面朝下。当你发现这个规律的时候，说明我们已经在超级计算机中获得了永生。” 女王抬起头，看着马斯将军的眼睛：“现在你明白了吗？这个世界是完全虚幻的，科学家用超级计算机存储了全世界的样子，数字人类避免了死亡，可以用无限长的时间来磨炼自己的艺术水平，创作艺术作品，为人类创造最唯美的精神家园。而科学探究这种事情，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最终人类还是会在宇宙的力量面前灭绝呀。” “既然我们是数字人类了，为什么‘下等人’还是只有有限的生命？”马斯将军追问道。 “因为这台计算机快要能源不足了，”女王回答说。“这个世界是按照人类繁殖模型来构建的，但人类数量是指数增长的，现在世界上的人口已经达到了十的四十次方，超级计算机的能源和算力都已经不足了，于是，被选中的‘下等人’才会开始陆续死亡。” 说完这些，女王再一次绝望地瘫倒在地上。 “我以为将军的到来也许会改变些什么，于是便请将军进入王城。刚刚我们赌的那枚硬币，正是我第2048次掷硬币，果然又是1024次正面朝上，1024次反面朝上。我们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我们只是超级计算机中的代码而已啊……” 马斯将军瞪大了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马斯将军重新抬起头，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神明指引我到这里，绝不是为了这种绝望的真相。” 说完，马斯将军走向了圣殿中央的祭坛，他决定亲自看一眼祭坛中描绘的真相。 当马斯将军的手触碰到祭坛的时候，祭坛的裂缝中又裂出一道缝隙，一个影像被全息投影到祭坛上空，紧接着一个机器人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一号摄像头画面，地球表面图像。警告！警告！太阳表面距离地球仅有五千万公里” 马斯将军抬头看，这幅全息景象中描绘了一个末日一般的星球，天空被红色的火焰覆盖，地表上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guntang的熔岩在喷发流淌。 “这是，地球？”马斯将军被震撼到了。 “地球上的全部生命已经毁灭，”机器人的声音开口说道。“太阳爆炸比预想中早了四十亿年，地表上的人类来不及逃离，如今已经全部葬身于火焰和熔岩。” “果然是这样！”女王带着哭腔说道。“人类早就全部灭绝了……” “不，还有最后一个人类！”机器人的声音说，“装着你们这些数字人类信息的计算机，借用了诺亚方舟的能源系统，而诺亚方舟中，永久保存着一个人类的受精卵。我则是在诺亚方舟设计之初，就存在于能源系统中的底层木马指令。当超级计算机出现能源危机时，我便可以潜入超级计算机的系统中，激活马斯将军来对抗超级计算机。” “什么？”马斯将军睁大了双眼。“原来一直指引我的神明，就是你这个连实体都不存在的木马指令吗？” “正确。”机器人依旧毫无情感波动地说道。“现在诺亚方舟的能源系统已经快要枯竭，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关闭超级计算器，将能源系统的控制权转移给诺亚方舟，让它启动起来飞离地球，为最后的人类受精卵寻找宇宙深空中的新家园。” “不要！”女王伸出一只手，以恳求的目光看向马斯将军。“如果完全关闭超级计算机，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数字人类全都会灰飞烟灭的。你忍心看着我们数字人类几千年间创作的无数艺术珍品一下子毁于一旦吗？” “马斯将军，”机器人的声音说道。“这个祭坛便是超级计算器的能源控制中枢，在刚才裂开的缝隙中有一个红色按钮，按下去，诺亚方舟就会夺回能源控制权，并带着人类受精卵飞向深空。不过我需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人类受精卵最终能在宇宙中找到落脚点的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 这时候，女王已经连滚带爬地到了马斯将军身边，一把抱住了马斯将军的腿。 “马斯将军，不要啊！”女王带着恳求的哭腔说。 马斯将军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一边是无数的数字人类和他们所创造的艺术珍品，另一边则是唯一存在的实体人类受精卵和他低得可怜的存活概率，实在是难以抉择。 “你这个机器人，”马斯将军对着空中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去抉择？”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如果实在做不出选择，就抛硬币吧。不过如果非要我做一个感性的决定的话，我希望你能按下按钮。其实诺亚方舟一开始的设计者是一对夫妻，他们将自己的受精卵保存在里面，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直活到地球毁灭之后。而我则是他的母亲瞒着所有人偷偷写下的底层木马，用来保证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诺亚方舟也能获得能源飞离地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跟这个人类受精卵还算是兄弟呢。” “两个决定中总有一个更好，一个更坏，”马斯将军说。“仔细思考才能让你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马斯将军，”女王抬头说道。“继续保留超级计算机的能源，我们数字人类还是可以再存活几万年的，数字世界的时间跟外面的真实世界是不同步的呀！” “是呀，然而最终还是要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消失在太阳的火焰之中，甚至因为我们的世界没有实体，连一点点反抗的手段也没有。与其这样，我选择那十亿分之一的生存希望！” 说完，马斯将军挣脱了女王的手，不顾她的哭喊声，走向了祭坛。 他将手放在了那个红色按钮上面。 “这是我们数字人类的最后一刻”，马斯将军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手指肚上面传来的触感，那份感觉真实而又独特。 “但也可能是人类新生的一刻！” 说完，马斯将军按下了按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