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兵镇之乱
昌国,北地折安镇。 六月初,小暑天气,可从外面传来的消息却冷入人心,官家不允折安诸镇改镇为州,也不许变革兵户制! 三月里,有传言说,一位御史经过北地诸镇,见百姓生活困苦、兵镇民生凋零,回京上折子奏请官家改镇为州,变革兵户之制。听闻这个传言,兵户们欢欣鼓舞,连镇上的老爷们也不禁期待着官家的回复。 改镇、改兵户制,实在是百年来诸镇人心所向!无他,实在是这兵户制太能折腾大家了! 兵户制下,兵户地位底下,子孙世代为兵户,不仅要服严苛的兵役,还往往会沦为诸军军主的附庸仆人,各种各样的私活层出不穷,动辄就被鞭抽棒打,遇上动乱,更是九死一生,此外应发的钱粮还会被将军、军主们克扣大半,实在是苦! 此外家中还要缴纳各种税款,耕地要交税,养军马要交税,连窗户都要交税,还有粪税……镇将老爷们花样齐出,下面的镇兵、小吏们也趁机上下其手。那豪强大户更是巧取豪夺,占地、换田、改册、贷种等等,兵户们苦不堪言。 泥腿子们不满意,上面的老爷们也不见得开心。北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贫瘠的沙土地,什么也没有,大概也就动乱比较多吧。 灾荒、兵祸、强盗……人穷地瘦,发展落后,老爷们自然不满意,刮不出多少油水,自己怎么发财?若是改镇为州,朝廷调拨些人口物资,减少边境兵事,他们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起来了。 于是,对于官家的回复,诸镇上上下下的人都心存愤懑,对朝廷更加失望。 而就在七月初,沙镇一兵户杀本屯戍主,自号高王,率戍兵造反,裹挟兵户、流民,席卷整个沙镇。短短数天,镇将府被攻陷,镇将死;沙镇诸豪强大户皆结寨自保,保卫族人…… 不到半月时间,这场起于沙镇的动乱便蔓延至诸兵镇,不断有豪强大户被流民叛军攻陷的消息传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到处都是乱民。 弯月高挂,折安镇上。 除了几支巡逻队伍在巡查,发出一些动静,整个镇子异常安静,街上连猫狗都绝了踪迹。非常时期,兵镇已经实行部分管制。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巷子里满是污水泥巴,有一股泔水混合排泄物的难闻味道。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只老鼠正切切索索地啃食着什么。突然,它停止了进食,有些警觉地观察四周环境。过了一会儿,见附近没什么动静,它又重新低下身子继续进食,只是它没有看到一根棍子正慢慢接近。 啪嗒!棍子斜斜扎下,牢牢卡住老鼠脖子,老鼠叽叽叫了几下,只挣扎了片刻便不再动弹。棍子又挤压了几下,老鼠依旧不再动弹。 一只脏手从角落里伸出来,将死老鼠拿到手中。 从角落里爬出来一个小叫花子,脏兮兮的脸已经看不出来什么模样,从身形来看约十三四岁。他上身套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下身由草绳系着一条烂裤,裸露在外的胳膊、小腿,能明显看出大块淤青。 他靠着墙角,从衣裳里摸出一块铁片将瘪掉的鼠头、小细腿、尾巴磨断,剥皮、挤掉内脏,一小块血乎乎的鼠rou便握在他手里。 他嘴唇有些发抖,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一会儿,那块老鼠rou还是被他放在嘴里。 这是他一天多时间中唯一的进食,夜里他为抓住这只老鼠受够了臭味的折磨……脑袋里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吃。 他狠狠地咀嚼着,生rou和骨头嚼起来十分费劲,他还是细细的咬着、嚼着!嚼成rou沫、嚼成骨渣!有股子难言的腥臭血味,又有些微淡的甜蜜! 他忍住反胃的感觉,肚子却愈发饥饿起来,本来没了知觉的肠胃此刻造起反来。 他扶着墙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阴暗角落,接下来,他要在找一个地方休息…… 他慢慢想着他的前世今生。 上一世,他叫徐渊,好像是这个发音吧。他出生在一个农村之中,虽然家庭不富裕,他倒也争气,考上了省内的一所不错的大学,之后毕业、工作,却在去风景区旅游时不慎落水身亡。 大学,这应该和朝廷的什么书院类似吧? 令他印象比较深的是,竟然有一种铁皮大鸟可以在天空飞行,还可以载人;还有林立的高楼与大厦,真得好高啊!他从未听说过有房屋可以高至百余丈的;那大街上人山人海,还有响亮的小吃摊叫卖声,应该很香很好吃吧,他没吃过……记忆有些模糊。 这一世,从小他便被一个老乞丐收养。却不是老乞丐突发心善,而是被他折了手脚和其他乞儿一块在大街上讨可怜钱。之后一次乞丐群体冲突中,老乞丐被打杀,他则趁机逃走。 后来他被一个心善的人家收留养伤,那是他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不用为第二天的吃喝而担忧,而且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快乐! 可惜后来发生兵祸,那一家老少都因此蒙难,可他却因为在树上玩耍得以存活下来,眼睁睁看着他心中认为的家人被屠戮。他当时完全被乱兵们残忍的杀戮镇住了,也吓呆了,在浓密的树上躲着不敢下来…… 后来他想想,当时他应该下去的,即使不为了一家人收养他的情义,只这世间也太苦了些,倒不如一块死了算了。想到这里,他本被生活磨炼得坚硬无比的心肠,也不禁一阵难受,眼里噙着泪,只是不肯掉下来。 于是,他又成了孤身一人,成了一个没人关心的小乞丐。几年来,他走过好几个地方,一路讨饭,竟然苟活到今天。 与恶狗抢食,被狠狠咬伤;被衙役捉住关进牢房,还挨了一顿板子,差点命丧黄泉;被其他成年乞丐欺负,遍体鳞伤;被大孩子们抓住戏弄,为了一块馍馍,弄得鼻青脸肿…… 他经历了太多苦难,好像这些苦难偏偏中意他似的,难道他真是天煞孤星! 前些日子他又流落到折安兵镇,这里又发生动乱,自己还被乱民连累,挨了镇上巡逻兵士的毒打,被扔到这个巷子里等死。 这一次他差点死去,被打得失去知觉,不知怎得又醒来了,好像脑壳里还多些什么东西,不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算了,他也饿得够呛,懒得去想。 如今他不奢求其他,只希望这几天能好好吃顿饱饭,哪怕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饿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要休息了。希望明天能吃上一些东西,真得好饿啊! …… 第二天清晨,他很早便醒了,是被人家拿着扫帚打醒的,原因是他倚着人家店面的门板了。 他嘴里不住道歉,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天色已亮,太阳升起。 如今街上已经有人在巡查,店铺开张的很少,行人也都匆匆而过,他不敢在街上乱逛逗留,怕再被一顿好打,赶紧找个熟悉的小巷钻入。 太阳越升越高,可人心却越来越乱。 到了中午,他敲门舍下脸乞讨饭食,却连一点吃食都没讨到,对此他有预料,毕竟这年月自己家人吃饭都困难,哪里有余粮给乞丐!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肚子又开始闹腾起来,看来又得换个地方了。去哪里好呢,这几个兵镇都差不多模样,而且具体情况还不明朗,遇上乱兵也不收自己这样的,连长枪都扛不了。 乡下?可乡下那些大户结寨自保,也不是个好去处,去了也只是白白丢了性命,他很清楚那些人的真实嘴脸。 天下之大,竟没有他的去处。离开是一定要离开的,这里活不下去了。 可能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下午他的运气好了些,一家小豆腐坊的婆婆心善,见他可怜,趁自家儿媳妇在忙时,偷偷塞给他半块黑馍馍。 他想说些好话,却也知道这里不好道谢,只睁大眼睛看着婆婆的模样,记下豆腐坊的大致位置,又瘸着腿离开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以后发达了,他一定报答这份恩情,即使他知道这不太现实。不过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一句俚语? 他把黑馍馍揣在怀里,有意避着巡逻队伍,慢慢摸到一处破旧失修的寨墙附近,却不敢靠近,有一队兵士在附近不时巡逻,他窝在角落里等待起来。 天色渐黑,本就空荡荡的大街更加寂寥,只有远方狗叫声传来。他大起胆子,左右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慢慢来到一处有些坍塌、石隙较大的地方,小心扣着石头缝往上爬。 因为一只腿受伤的缘故,他爬起来异常费劲,一次一次摔下,又一次一次起来继续爬,也顾不得腿方便不方便了,只想趁着巡逻队伍没来之前翻过墙去。 过了半天,他实在是爬不上去,既没力气,也因为腿伤使不上劲。他稍作歇息,将那半块馍馍吃掉,恢复些力气,又在周围翻找些可以垫脚的东西,还找了几根木柴斜靠墙边。 不知又试了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被他摸到墙头。为了不功亏一篑,他下狠劲往上拉,一只腿使劲扒墙头…… 嘭!沉闷的东西落地声,他终于翻过了墙,忍着伤腿带来的巨大疼痛感,他赶忙一瘸一拐离开寨墙边,向着一处之前去过的水塘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