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亡路上
苍茫夜色下，远方有几点灯火，时而有虫子尖锐鸣叫。 小乞丐半撑着身子，薅起一把灯芯草，在水塘边简单涮下根部。映着淡淡月色，草根如细葱。 他一口咬断草根，大口咀嚼，仿佛这是什么神仙美味。其实这玩意一点也不好吃，又硬又难嚼！只比树皮芯好些，不过知道这玩意能吃就行了。 越吃越饿，到后来他都懒得去水边冒险清洗草根了，拔起根摔打下泥土便直接送进嘴里，如牛嚼一般。 等他把这一小片都拔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些亮了，他又摸索了半天，却连一个蹦跳的虫子都没找到，也不知躲在哪方土块缝隙里叽叽叫个不停。 折腾了大半夜，他也有些困了，肚子里的饥饿感也没有那么强了，便找一片较为浓密的灯芯草丛躺下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次觉睡得还是挺舒服的，没人来打搅他。 他已经醒了，却依旧躺在那里不想动弹，即使是瘪着的肚子又开始抗议。 他愣愣地望着这片不大的水塘发呆。 直到太阳渐渐升高，刺目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荫晒到他的额头上，他才慢慢半撑着起身。 日光灼热，天空中不见白云，只是热腾腾地蒸晒着暴露的一切。 水塘里没有青蛙，只有一些小鱼，他水里功夫一般，也抓不着，更别说他腿上还有淤伤，使不上劲。 他打算再待些时间，避过中午这段毒辣日光，晚些时候再寻些吃食，然后向北走。 没错，他要向北走，据说再往北走就是漠南地区，那里有小河流淌、草原茂盛、牛羊成群。 至于后面怎么样，以他的见识暂时也想不到，南面和东面是不行的，他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各兵镇封死了出路，过去就是个死，乱兵和兵卒可不讲理；西面也不用想，流沙万里，除了枯骨就漫天的黄沙，落在其中，人兽皆死！ 北面草原，据说有戎狄部落牧马放羊，凶恶野蛮，杀人如饮水！还用人头做酒器、尿壶，说实话，他心里也是很怕的，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出路。，待在这里，必死，往北闯闯，没准还能活下来。 他也想好了，不往北面草原深入，就在边境附近寻个僻静地方，捕些小兽、摘些野果，凑合过这一段日子，等风波平静下来再往南、往东去讨饭，以后再也不来这些破落兵镇了，让他几度遭险欲死。 打定主意，他又拔些灯芯草根放嘴里咀嚼，应该从哪里寻些吃食呢？ 申时过半，天空依旧闷热，但日光已经不太灼人，小乞丐提起一大团捆扎的灯芯草根，起身出了水塘树荫，寻着小路往北走…… 遇人便躲，遇声小心！小乞丐在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 傍晚时分，暮烟四起，天色渐沉，他一路上走了七八里路，在一片乱葬岗边停住脚步。 见附近没人，他开始查看坟头，睁大眼睛，一个个坟头仔细看过，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只有不知多久以前的烧灰痕迹。 他叹了口气，简单抹除下自己的痕迹，便找个较为茂密的草丛里坐下休息，抽些发白枯瘪的灯芯草根细细咀嚼，恢复力气。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突然，另一边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踩踏声音，他赶紧小心矮下身子，拨开几根草叶偷偷观察。 不过几息的功夫，一个瘦小的老头便鬼鬼祟祟地出现，不住伸头四处观望，一双老眼滴溜溜打量四周环境，似乎一有动静他便要逃走。 小乞丐不敢动了，他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来路，难道是来这里偷吃上坟后丢落的祭品吗？ 结果还真是不出他所料，这老头观察一会儿看没人，又胆大起来，背着手在这乱葬岗里乱逛起来，一双眼睛四处转动，却丝毫不离坟头的焚烧处。 逛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老头看着有些生气，嘴里不住骂着“不肖子孙”、“穷死鬼”之类的话，干脆就在一个较为高大的坟头上躺下了，挤挤身上的虱子、抠抠光脚底板、搓搓身上的泥团…… 老头就这么折腾了半天，搞得小乞丐也很难受，一边是不敢动怕惊了老头，一边又想离开这里，左右为难，就这样慢慢等到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月亮显出身影。 那老头倒也心宽，看了看有些黑沉沉的天际和四周，也不再折腾，靠在坟头上，蜷着身子开始睡觉。 直到老头那里传来闷沉的鼾声，小乞丐才敢慢慢伸展下四肢，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鼾声依旧，才小心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老头没有被惊醒，小乞丐打算赶紧走人，临走前还朝老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映着淡淡月色，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老头胸前的衣裳有些鼓，很像是塞着馍馍之类的东西。 那一定是馍馍！脑子里的潜意识不断暗示。那是可以饱腹的干粮！ 顿时肚子便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觉。 他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在感情上他不想拿走老头的吃食，尤其还是一个可能就靠着这点吃食撑到现在的老人，他拿走之后，没准老头过几天就饿死了！ 可是不断蠕动造反的肠胃却不断提醒他，再不吃些能够饱腹的干粮，逃荒路上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草根可不顶饿！ 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诱惑: 难道你不拿走那块馍，这个老头就能活下去吗？没准明天他就遇上乱兵被砍死了！而且他都活到这么大岁数了，早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也许会更好？你还有美好的风景没有见识呢！难道就像那些灾民一样饿死路旁，被野狗啃食吗？去吧，去拿下那块馍！再说那也未必是馍呢…… 他脑子里乱乎乎的，脚却不受控制一步一步接近老头，等到了老头旁边，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弯腰捡了一个小棍子 因为侧躺着的缘故，老头的衣裳鼓出较大的缝隙，这次他看清了，那就是一个馍馍，还是白面馍馍！ 棍子小心地挑大缝隙，让白馍漏出一点，然后他便退到坟头后慢慢盯着……他一向有耐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老头翻动几下身子，那白馍便慢慢被挤出衣裳，漏出大半个！ 这时小乞丐慢慢上前，很小心地把白馍抽出，缓缓后退。 临走之际，他心中愧疚，在老头旁边留下了一些灯芯草根，希望他能够活下去吧，也许…… 东方欲亮，小乞丐已经往北走了好远一段路，真是又累又饿。此时他身上沾满露水，微风一吹，直冻得他起鸡皮疙瘩。 看看天色，他决定休息一会儿，便坐地上掏出白馍，捧在手里细细地啃。晚上的事，他也不愿再想，既然做了，那便没甚好说的。 啃吃了一半，他便停下，撕下身上的破烂布条把白馍细细裹好，防止掉渣。下面还要继续走路，预备些干粮也好。 稍作歇息，他便起身继续行走，趁着天气凉快多走些路，日头毒辣的时候再休息不迟。 虽然有些累，但是腿上的淤伤却是有些好转，本来也没伤到骨头，只是淤痛使不上劲，多次休息后便缓解了一些。 这下好了，既有一些干粮，身子也有好转的迹象，这让他挺高兴的，不开心的事被他丢在一边，还有闲心小唱一段不知从哪听来的俚语小曲。 天气凉快便赶路，日头毒辣便休息；遇见鸟窝便试着掏鸟蛋，遇见野鸡就仔细寻窝摸野鸡崽、蛋，能够大致认辨的小浆果，薅下便往嘴里填；偶尔运气好，还能磨铁片升堆火，吸引些蚂蚱、蟋蟀、飞蛾之类的虫子串烤；路上有一次他还捋了几把田里的麦穗，被人家追了好远…… 越往北走，越是荒凉，草丛越发稀疏低矮，灌木丛旁石砾遍布，连虫子叫声都渐渐少了，这让小乞丐渐渐怀疑起北面的草原、牛羊真实性了。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安慰自己到了地方没准就有变化了，继续行路…… 这大半个月，小乞丐彻底是放开了自身的野性，除了赶路就是四处折腾，虽然瘦得越来越像个骨头架子，可好歹还活得好好的，反而是意志力越来越坚强。 直到八月的某一天傍晚，小乞丐眺望远方，看到模糊的戍堡与稀烟，这才知道已经到了北地的边缘地带了！ 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数百里路，连脚下的草鞋都被磨坏了几双。仓促编成的新绿草鞋还有些剌脚，脚底板的血泡是破了又起，起了又磨破！ 小乞丐停下来打量着这片天地。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天地啊！沙石遍地，草枯树稀，除了荒地，便是沙窝！没有茂盛的草原，也没有所谓的牛羊遍地，只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诸兵镇就够偏的了，可与这里比，兵镇那里都算得上是繁华了！ 极目远望，隐隐约约能看到朦胧的远方山脉轮廓，映着西边红彤彤的大片晚霞，显得异常壮观雄阔！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也能感觉到这句诗意境很好。 可想想人是要吃饭的这句话，这一切在他眼里却又成了绝望！刚离狼窝，却又入虎xue！ 人生，就是这么让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