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入江湖
(一) “让开,让开!” 狭窄难行的乡道上,一匹匹烈马向北疾奔,踏起的扬尘,使得坐在野摊里的食客纷纷张开双手,努力遮住碗箸。 “这是怎么了?” “听说沐德府那边出了大事,这两日当涂和丹徒的墨奴都往那边狂奔!” “好像是饮马川上死了不少墨奴,都传说是前朝的冤魂索命......” 漫天的尘垢中,只有陆适庸口舌不停,他几乎快要将头伸进碗里。 日夜赶路,陆适庸的双脚早已酸痛难忍,好在打问着前面有个镇市可以歇息。 将要踏入镇子时,陆适庸看到了一处庄院,许久无人打扫的石阶前,几位孩童正在玩闹,秋风卷起的不仅仅是枯黄的落叶,还有孩童鬓角的发丝。 庄院的破败与孩童的笑容,格格不入,对比明显。 这处名为秣陵的镇市虽然不大,却有不少商旅纷纷投店歇息。 “咦?” 踏入镇子没多久,陆适庸便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准确的说,更像是过街的老鼠,虽不至于人人喊打,却也惹得众人避而远之。 陆适庸低着头,尽量避开他人嫌弃的目光。 “店家,可还有房......” “客满客满,官人可去别家!” 一连问了四五家邸店,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陆适庸不准备再询问了,因为他清楚看到,几位商旅走入了刚刚询问的那家邸店,已许久没有出来了...... 拥挤的街道上,少年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单。 “孩子......” 就在陆适庸心灰意冷时,一位面如枯槁的老者不顾众人嫌怨的目光,朝这边挥起手来。 “老人家,您唤我?” “寻不到住处吧?” 陆适庸虽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老拙这里对付一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但从这刺耳的声音便可判断,老者的房子应是远远比不上邸店里的那些客房。 “第一次出远门?”老者望着陆适庸稚嫩又羞怯的脸,不禁笑了出来。 “是......” “你莫要怨他们,”老者给陆适庸倒了一碗水,露出两排稀松的黄牙:“这镇子不欢迎武人已经好多年了......” “为何?!” 陆适庸面露惊奇,因为在他的心里,无论是市井还是江湖,都应该对仗剑的侠客心怀崇敬。 “你来的时候可曾看见镇子外一处荒弃的庄子?” “看到了。” “三十多年前,那里面住着一位姓李的员外,其人通熟武艺,乐善好施,远近的百姓常常受他恩惠。” “李员外膝下育有一女,视若珍宝,后来招了一名武人为婿,没两年其女竟一产二子,生下一男一女......” “这是好事啊......” 未料老者的面容突然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低沉沙哑:“可是,这双生子出生后没多久,李员外的女婿竟染上了赌瘾,还常常与一些匪徒暗中来往,完全成了一个恶汉......” 陆适庸听得入神,竟忘了水碗已经送到了嘴边。 “为了躲避这个恶汉,李员外不得已带着家人离开,听说一家七口躲到金陵......” “呸呸呸,”老者吓得赶紧往地上猛啐几口,改口道:“躲到沐德府去了。” “原来如此。”陆适庸缓缓放下水碗。 “自那时起,这里的百姓便对武人从不亲近,也正因为这里少见江湖之人,往来的客商才会安心地选择此处歇脚。” 老者缓缓起身,转身走向水缸,准备再给这位小客人添一碗水。 “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为何住不下邸店了吧?” 陆适庸点点头,在向老者致谢后转身便走。 “孩子你去哪?” “伯伯,既然这里恶侠厌武,我更不能留宿在这,免得给您招来非议。” “哈哈哈,”老者大笑几声,摇着头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他们要说便任他们说去,总不能追到坟头去骂吧?” 房门被猛地拉开,陆适庸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天快黑了,离这最近的镇子少说也要六七十里......” “夜里凉寒,莫再冻坏了身子。” “快回来,快回来!” 老者生有一副热心肠,这让陆适庸很是感激,同时也愈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伯伯,您的这碗水,比我吃过的胶糖都甜......” (二) 老者说的没错,夜里凉寒,明明将近黄昏,秋风便如刀子一般直刺心骨。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不远处,一位痛苦的民妇正在街上苦苦哀求着往来的行人,很不幸,不仅无人出手相助,甚至连愿意停下脚步的人都寥寥无几。 “怎么了?” 陆适庸不愿在此多停留,但他更不愿看到他人受苦。 民妇一见陆适庸身背长剑,也顾不得这里的规矩,登时跪了下去。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在民妇的引领下,陆适庸又回到了那处破败的庄院门前。 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几位玩闹的孩童不见了。 “刚刚有人听到里面有哭声传出来,镇里的汉子都不敢进,说是里面废弃许久,说不定有...有......” “我的梨儿......”民妇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声音甚是绝望。 门从里面被锁死了,透过缝隙,陆适庸看到地上竟有新鲜的血迹! “不好!” 陆适庸不敢犹豫,运气轻功越过了院墙。 “梨儿,梨儿你在哪?” 陆适庸低声唤着,同时竖起,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这是......” 庄院中有处水井,但水井旁却有一个较为清晰的手印,似乎刚刚有人撑在井边向下观望。 “呼......” 陆适庸深呼一口,万幸下面没有他想寻找的人。 叮叮叮...... 不远处的房门旁,挂着一个破旧的风铃,风吹得稍急些便会相击成音,尽管发出的声音依旧悦耳,但着实骇了陆适庸一跳。 细看上去,这风铃造型独特,发出声响的铁片均被打造成了剑的样式,而一旁的窗棂与木柱上,也随处可见精细的剑纹。 “看样子,这李员外也是个爱剑之......” “谁!?” 陆适庸猛然回头,他自幼耳力过人,更何况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陆适庸紧盯着身后的一间屋子,总觉得里面似有一双眼睛正在窥看自己,怎奈此时天色渐暗,他也一时无法确定。 陆适庸缓缓抽出宝剑,鼓起勇气向屋门走去。 “梨儿,是你吗......” “你娘亲让我带你出去......” 距离屋门还有三步,陆适庸停了下来,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门内有细微的动静,好似有人在摸索衣衫。 “梨儿......” 陆适庸又唤了一声,但他依旧没有等来回答。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鸦鸣,与此同时,屋门也被一下拉开! “梨...梨儿?” 屋内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女孩,昏沉的眼皮下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你是谁?” 小女孩一脸好奇,似乎这压抑可怖的环境并没有让她受到一丝惊吓。
“你娘亲让我带你出去。” “好。” 梨儿答应得很干脆,但她并没有走出屋子,反而回过身去,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梨儿,你在找什么?” “jiejie,那我走了。” 毛骨悚然、头脑发胀! 站在屋外的陆适庸分明看到,屋中除了一件破烂且诡异的仕女摆件外,再无一样东西可配得上“jiejie”二字! 陆适庸一刻也不愿多待,抱起梨儿便向外急奔。 “药膏,药膏!” 梨儿在陆适庸怀中拼命挣扎着,还不断说出令人奇怪的话。 “谢谢,谢谢!” 民妇的双膝一下着了地,这令第一次“行侠仗义”的陆大侠既羞又怯,他想搀起民妇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急切之间手足无措,倒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哥哥,给。” 梨儿的小手里有一小块巾帕,里面裹着一块半掌大、黄白相间的药膏,闻上去微微泛着桂香。 “哥哥既然能翻进去,那便将这药膏还给jiejie吧。” “梨儿,那只是个仕女像,是瓷的,不是活的。” “分明就是一个漂亮的jiejie......” 民妇听自己的女儿如此“胡说”,还以为她受到了惊吓,抱起女儿便走,死活要明日请个道长来。 “闻着令人安神,”陆适庸将半块药膏放在手上,忍不住又嗅了两下:“也不全是桂香......” 药膏上还有另一种香气,但少年分辨不出来。 吱...... 陆适庸的双耳轻轻抖动,证明他听到了身后发出的细微声响。 “鬼......” 一向不信鬼神的少年此时也难免紧张,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梨儿,我可能要食言了......” 陆适庸一咬牙,迈开步子便往镇市狂奔,头也不回一下。 若是少年回头,他或许能够看到: 门缝似乎比来时开的要大些,月光下,一张怪异且狰狞的脸庞显露出来,真有些像远古传说的恶鬼! “快,再吃些!” “你既然不会吃酒便多吃些羊rou!” 大侠的事迹传得很快,陆适庸一回到镇市上,便受到了不少人的热情款待。 “我要多做善事!” 陆适庸很喜欢这种感觉,毕竟他认为自己是这处镇子唯一一个受欢迎的武人。 “让开,让开!” 镇市上又来了不少武人,不仅言辞粗暴,还动不动就拔刀。 尽管如此,一向厌武的百姓却对他们毕恭毕敬,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看着十分灿烂。 谁让他们是兀儿赤呢。 最近又死了个官员,宣州知州邝如意,据说从沐德府返回时被人刺死于官道上。 “快滚快滚!” 陆适庸不明白,刚刚还对自己笑脸相待的店家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楞着作甚,莫在这里给爷爷招来麻烦!” “多谢店家......” 恼归恼,却不能坏了礼数。 陆适庸很快便隐藏在黑夜之中,他清楚看到,刚刚轰走自己的那家酒肆中进去了几位贵客,黑冠黑袍、锦带金剑。 “都爷,里面请!” 店家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洪亮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几条街巷。 原来,这里并非厌恶刀剑。 陆适庸摇了摇头苦笑几声,将衣领稍稍扯紧些,借着月光离开了。 初入江湖,陆适庸多少有些读懂了人心。 只是这第一堂课,未免太过“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