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妄之灾，孝己野死

    这天，珉玖在家，把晾晒干的蓍草挑选出茎秆挺直，粗细一致的五十支，打磨制作成卜筮工具。沐浴更衣，准备占卜，想看看大王近况。

    虽然心里很是不满武丁的做法，但毕竟答应女娲娘娘在先，又与武丁交往在后，如今毕竟还是一朝君臣，珉玖始终还是放不下武丁。

    大衍之数五十，取其一不用，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此即蓍草占卜之法。一番演算，筮曰：“大君失小子”。

    珉玖最初甚是不解，大君自然是大王武丁不会错，可失小子是什么意思呢？子载眼下虽小，可健康活泼，在后宫百般宠爱，不会有半点危险，怎会有失？

    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小王孝己。立刻马不停蹄赶到太卜殿，再用龟甲占卜，裂兆仍是大凶之象，显示孝己薨逝已有十多天。珉玖还是不敢相信，翻开《连山》、《归藏》多次查阅，终于确认占卜、演筮均无错。一时呆若木鸡，形若木雕。

    缓过来之后，将占卜之事禀告武丁，屋顶闻言也是不敢相信，派出多人沿路打探消息。

    没过几天，朝堂之上，北海傅强急报：小王孝己，忧苦而死。

    武丁在王座之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悔不该放逐孝己；一众文武也莫不悲从心起，哭眼擦泪。珉玖一旁见状，只是低头哀叹，有些反感。

    还是傅说倚老卖老，将拐杖重重在地上杵了几下，愤愤道：“尔等还好意思哭？！当初大王放逐小王之时，怎不见你们阻拦？”众臣莫不敢言。

    武丁起身走下王座，来到傅相面前，抽泣不已，强忍悲痛说道：“当日......就该听老相之言啊......”

    傅说劝道：“大王节哀，如今木已成舟，还应尽快查明小王死因，料理后事。”

    珉玖也说：“是啊，大王，小王一向身体康健，查明死因才是当务之急。”趁武丁舒缓情绪之际，转头问北海来报之人：“小王遗体现在何处？”

    “禀太卜大人，已运至城外义庄。”来人回禀。

    “速命人运回王宫，本王要亲自查看。”武丁迫不及待的说。

    “诺！”傅说亲自领人前去义庄。孝己在朝时，很得傅相器重，或许是因为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早死，一个不在身边的缘故，傅说待孝己格外亲近。之前要放逐孝己，只有他当朝劝阻。

    傅说去接孝己的遗体后，武丁让一众文武都走了，自己独自呆坐在大殿上，珉玖本想相劝，可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开口。

    武丁深深的认识到，是自己不恰当的行为带来灾祸，导致儿子死在外面。对于国家来说，储君突然离世，也不利于设计稳固，中兴大业向前发展。悔不该当初一时冲动，好歹多与儿子沟通一下，或者多派几个人陪着去......都不至于发生今日之事。

    武丁想了很多很多，可如今一切都晚了，无妄之灾已经降临。他想到眼下殷都就算不耕种也可以通过贸易而有收获，就算不再开荒也有足够的有熟田，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富有，自给自足是完全可以的。为什么自己会鬼迷心窍，非要送儿子出去磨砺呢？

    可是自己真的只是想儿子能和自己一样，尽快成熟起来。现在满朝文武，尤其是傅相，都觉得武丁因后宫之事迁怒孝己，才导致这一结果。这无缘无故的灾祸，就像有人把一头牛拴在村边道路旁，路过的人顺手把牛牵走，村里的人却被怀疑成偷牛的人了。武丁现在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他还想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帝王的本分，无论是锻炼子女，还是整治后宫，他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对孝己之事过于着急。

    ......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工人来报，小王遗体已经运至姜妃寝宫。

    武丁来到姜妃处，她已经哭到昏死过去，被人抬至屋内，傅相正在仔细查验尸身。

    看着每天亲自伺候自己起居的儿子，冷冰冰的躺在木棺之内，身上衣衫褴褛，武丁直觉一阵眩晕，当即晕倒在地上。珉玖赶忙上前扶起，可他早已双腿无力，站不起来，直接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向儿子认错。

    许久，姜妃再次出来，看都不看武丁一眼，趴在孝己身上，又开始嚎啕大哭。珉玖亲历这一幕，眼泪方才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老相傅说整了整孝己破烂的衣裳，向武丁禀报：“大王，小王瘦骨嶙峋，口内发青，手脚又伤痕，死因定不简单。”然后转向那几个北海来的兵丁问道：“小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如实说来！”

    那几人本就跪在棺前，听傅相这么说，吓得不轻，赶忙磕头如捣蒜：“回大人话，小王初到北海之时，已是形若枯槁，身上还有伤，傅将军安排巫人替小王调理多日，可小王不知为何不肯吃药，每日进食也极少......后来就......”

    珉玖问道：“小王形容消瘦，应是长期忍饥挨饿所致；从殷都到北海，徒步怎么也要两个月，这一路想必是遭遇过什么劫难，他可曾说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王说过，是在路上遇到一只狼，搏斗时留下的，左臂有狼爪抓痕，右腿也被狼咬过......巫医处理过伤口，当时已经痊愈了的。”

    “伤口虽愈合，但狼牙上的腐尸之毒已入五脏，想必你那巫医并未给小王解毒吧！”珉玖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人不知。”

    武丁坐在地上，抽泣几声，自言自语道：“己儿瘦小，怎么杀得了一只饿狼？”

    “禀大王，听小王讲，是他发现有只老狼一路跟着，所以在一棵树后结绳设套，困住了那狼，在宰杀时不慎被抓咬的。”

    “吾儿果然聪慧勇敢，想必那狼rou也成了吾儿腹中之餐了。”武丁口中说话，身体却没有动过。

    “确实如此，小王到北海时，身披狼皮，只是那狼皮未经匠人处理，已经腐臭生蛆......”

    珉玖对孝己的死因已猜出七八分，看着瘫坐在地的武丁，竟不想再说一句话。孝己打小孝顺，聪慧懂礼，珉玖曾亲自教他识字、占卜；立储之后，也常来珉玖殿中询问政事，二人感情形同师徒。而今却因武丁一时冲动之举，致使国失储君。再想到姪妃和梅浩的惨状，珉玖心口滴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说接着问：“小王口内乌黑，有中毒之象，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小的不知，应该是一路之上误食有毒的腐rou所致。”

    珉玖看着武丁，压不住胸中怒火，咬着牙齿说：“傅将军上报的是小王‘忧苦而死’，小王心中所忧又是为何？”

    “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小王到了北海，外伤痊愈，却整日苦闷，时而痛哭不已，时而呆若木鸡，手中握着一柄铜匕，不停观瞧。后来就卧床不起了。”说着，其中一名兵丁双手举过头顶，递上一把匕首。

    武丁一眼就认出那是他送给儿子平日吃烤rou所用之物，一把抢过铜匕首，捧在眼前，嚎啕大哭起来。他知道儿子心中忧郁什么，因为自己小时候刚出门时也有过那种感受，不解、怨恨、亲情、饥饿、无助、被抛弃感......。

    那几个兵丁其中一个继续补充说道：“巫医见小王外伤痊愈，一直弄不明白小王这无缘无故的疾病因何而生，不敢随意用药治疗，想着过一段时间应该会自己好的，可不曾想......突然就......”

    听到这里，原本趴在孝己身上哭泣不止的姜妃，再也忍不住，起身扑向武丁，一把将武丁推倒，狠狠地说道：“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无缘无故，妄自放逐吾儿，才导致这等灾祸，这下好了吧，连儿子都没了，你高兴了吧！”

    她最是明白孝己的心思，她知道儿子想不通的是父王竟然一点也不念父子之情，突然将其放逐。

    众人见状却没人上去阻拦，因为谁都不明白武丁为何毫无征兆突然让储君离朝，朝中很多人议论，以为要改立储君了。

    如今武丁将自己推向了末路穷途的境地，他根本无从解释。任由姜妃的拳头在身上乱砸，他自己也狠狠扇了自己两记耳光。

    妇好听闻消息，等赶到姜妃寝宫时众人已经散去。她本想安慰姜妃几句，可是姜妃闭门不见。

    因孝己尚未及笄，算不上成人，丧礼并不十分隆重。有傅说、珉玖安排，武丁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孝己下葬后不久，杞妃吞金自尽，姜妃先是疯癫了个把月，后来失踪，找到时已被井水泡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