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温氏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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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温浩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以如今温家南逃之人的身份,怎么好当着南朝一郡郡丞的面擅议这种事情。 果然年岁更长,常年在乡钻研经学并开门授课,号称弟子千人的三叔公温延捋着下颌长须打起了哈哈:“大梁此次出兵讨伐北虏,正是王师秉义之举,吾等逃余之人岂能懂得什么天下大事,只盼王师略定中原之时,吾等也能回归故里阿。小子无知,胡乱说什么呢。” 那李郡丞倒也知趣,这种北伐大业岂是他这种地方官吏能随便议论的,自然笑呵呵的接过话头略过不提,倒是和温氏众人报起家谱来。 天水李氏和赵郡李氏都是天下著姓,如今在大周和大梁都颇有身居高位者,但这位李郡丞却和这两家都搭不上半点关系,否则也不至于年过四旬还在郡中打转,郡丞职位这在两家李氏子弟只是入仕待遇而已。高州李氏乃是出身交州,祖上号称是前汉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交趾时从军南下的平蛮校尉李睘,实际上多有传言这一支根本是当地夷人豪酋冒认,因此哪怕李氏在岭南之地颇有实力,政治地位上却是南朝士族最低一档,别说江右高门,就是吴郡诸家都看不起他们,也因此这位李郡丞才会对北地大族温氏看的如此之重。 李郡丞不但送上一笔资财,还拜了门贴,叙了家门,算是姿态摆的极低,让如今只有在门口站岗资格的刘长真听来,心头真是一片火热,这可是郡丞!好歹也是一郡之中名义上的第三号人物,之前他刘长真连面都见不到的。 念头一转,这厮倒又纠结起来,既然这家南来的宗族真的如此煊赫,自己又该怎么再进一步拉近关系呢。 不提注定今晚失眠的刘长真,李郡丞并未多留,见天色不早,便直接告辞,倒没让如今穷的可以的温家人招待他一顿饭。走到门前,李郡丞眉头一皱,眼角余光扫过特意穿起铠甲持械守在门前的刘长真,招了招手便叫刘巡检替他去寻干净的下榻之处去了。 待到李郡丞将门前探头探脑碍事的刘长真也支使开去,温鸣便将门扣上自己走了出去,独独留下屋内几位温氏如今的主事人。 一人自然是现在温氏资历最老,威望最重的“三叔公”温延,此老岁数最长辈分最大,与温浩父子俱出于长房一门,只是出身庶出,加上温氏嫡系子孙往往选择不出仕北朝的传统,索性专心治学,尤其对温氏家学左传、孝经钻研极深,同时还学习法家申韩之术,在豫州一地极有名声,学生遍布中原。谯郡温氏变乱时,正是他受温峤所托,率领温氏族人南下避难,是南逃族人的实际领袖。 又一人则是那位“五叔公”,此老名师伯,是温氏旁支出身,但正因为旁支出身反倒无所谓出仕不出仕。温师伯青年时便以豪侠名声被谯郡征辟,后来转入军中,跟随过燕国极少数汉人大将之一的高凌汝。在与大周的河桥之战中高凌汝战死,他便辞官返回乡里。温峤出山入仕时,虽然温师伯已年逾六旬,却派出了自家三个儿子前去邺城参加温峤等人编练的新军,最后兄弟三人先后死于邺城之乱。这位老者又随从温峤在家乡起兵抗拒燕军,可以说是当日温峤军事上的支柱人物之一了。 其他在列的还有温摇光、温修之两人,这二人则是壮年一辈的温氏翘楚,温摇光常年打理族产,不但经商走遍诸国而且常常接触各国人物,为家族勾连各种关节,此次南逃之旅他就是向导;温修之号称文武双全,是温峤多年亲近的族中兄弟,事实上他的母亲正是温峤姨母。温峤前往邺城时特意留他在乡里谯郡为官,担任谯郡苦县县丞,结果温峤起兵之时温修之一人便聚兵五千余人来会合,可见其能力。 从名字上看便可得知温摇光、温修之同样出身旁支,在温氏族中只有嫡系子弟才是单字名,也就是说那个温浩的小尾巴温鸣倒才是货真价实的嫡系长支出身。 乱世之中所谓长房宗门早已不是必然贵重,旁支偏房因为人才杰出反而压过厂房的屡见不鲜,更有那倒霉的家族,长房卷入大乱被杀个干净,反倒是旁支躲过一劫后再兴家业的。如今天下闻名的博陵崔,便早已不是大房兴盛,甚至还分出了清河崔这支并列的大族高门,而哪怕是如今的温氏,在豫州一带也还有不少旁支人物留在燕国。 温延笑着看向自己的侄孙,缓缓开口:“公越现在何不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温浩有些羞臊,哪还不知眼下这种只有自家人的场合才能说真话,便拿着这几日刚学的礼仪走出几步恭恭敬敬的向长辈们行礼,又复述了一遍问题。 温摇光、温修之眼中异色一闪而过,眼前这位侄儿之前听闻是疯傻了,现在看来倒也没那么夸张,最起码神志灵慧还是保留着。 这次温延以目视温师伯,示意这位温氏族人如今最通军事者借机会好好给侄孙教授一下局势。 温师伯也不扭捏,中气十足的开口直接嘲讽起大梁君臣来:“北伐北伐,南朝这么多年北伐有几次建功的,若是南朝能战,又岂会落于胡尘呢。” 咳咳,连连咳嗽两声。“南朝也是出过不少名臣大将的,说这些做什么。” 温延赶紧示意这老革赶紧说正事,才让他转开话头,重新一脸严肃的分析起来。 “自古以来南军北伐,首要关键在于水军水道,只有控制了通畅水道才能保证大军后勤。兵法云千里转运,二十钟而致一钟于军中也,若无水路凭借,光运粮就是个大问题,加上中原之地多为平原,利于北军铁骑驰骋,所以历代以南攻北都得依托淮水邢沟这些河渠。 南军又向来强于水军,前朝大将吕蒙曾云上岸击贼,洗足入船,说的就是南人车船之利,借着水路南军可以一日百里,来去自如,而北军则难以追敌。 这两条是南军北伐的关键,可如今是什么时候!我等南逃之时已经入秋,如今都快入冬了,河流水浅不说,再过段时间便要封冻!这种时候开战岂不是白白抛洒士卒性命。” 这边温师伯话音刚落,那边温摇光已经接了上来,之见他冷笑一声:“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当日邺城之乱刚刚发作时我就苦劝过温公,既然皇帝已经崩殂,不如干脆联结南朝以求自保,虽然温公坚持不肯负了先帝,可据我所知,其余几家可都是派人联系了南朝的。 结果呢,这些人坐视吾等在北国为胡虏所欺,坐观成败。如今倒是大势已去,尘埃落定了,方才急急忙忙出兵,只怕是以为大乱之后方才有机可乘,根本不曾考虑过兵事,只以为是去捡便宜的呢。” 其人言语之间满是愤愤不平,引得温浩注目不已。看来自己这家人虽然被迫逃到南边来寄人篱下,但对南朝上下根本就瞧不上,还有自己那位便宜老爹,一副替燕国皇帝守节的情状,正是不知南北谁为正统,这南朝到底得有多垃圾才让这帮北地汉家大族如此失望。 这番解释让温浩听的明白,这大梁朝的北伐是很不被看好,忍不住又问道:“燕国遭遇大变,如今确实也应算得上人心惶惶吧,难道南朝就无一点胜算?”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温延,老者还是捋着长须,表情微妙的多了分慈祥,对化身好奇宝宝的侄孙很是满意,就在不久前还以为要收获一个傻子了呢,这都会主动提问了,很不错。
老者慢悠悠言道:“令狐氏虽是塞北蛮裔,却也已立国近四十载,又有幽燕铁骑、并州甲士横行天下。依我看来,其稍习中夏之俗,凶蛮之气却又尚未平息,即便遭遇大变,损的也只不过是吾等关东大族罢了,燕国赖为根本的十镇旧族二十万铁骑还未曾动摇,梁人如此轻慢,如何能胜? 不过数百年来,各国此起彼伏,光靠着一时凶悍之气称雄,终究不可持久。那令狐达革旧求新,虽然不得善终,却也不失为燕国明主,如今他人亡政息,哼哼,将来燕国国势未必就能长久。” 说到最后,提起燕国,这位精研经学多年的老人语中仍是忍不住带上了许多怨气,就连温峤认准的那位皇帝也是以姓名直呼。 “南朝北伐不胜未必是坏事,梁人此番败的若是越惨,反而越要借重我等南来之人。如若梁军真的将燕军直接赶过大河,我家故土皆成南人口中之食,田土人丁在别人手中,难道建康城里那些人物还会舍得还给我温氏? 梁军北伐兵分三路,一路有失,其他两路也会陷入危局,中原战事难免波及荆襄,正是我辈用事之机啊。”一直不曾言语的温修之忍不住发声道,俨然对此番南北乱局颇有想法。 “哎,泰真(温峤字)当日使吾等取道荆襄之地南下时就早有言语,南朝偏安日久,江右之地虽然繁华,却早就失了进取之心。旧日孙吴的江东土著旧族被胡乱时南下的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等士族排挤打压,除了义兴周氏转为兵家外,大多早就不关心朝政,只顾缩在吴郡的良田美宅里谈玄论道。掌控朝局的王、谢等辈早年间还有些志气,等到百年太平日子一过,个个在三吴之地圈田做宅,求田问舍,小儿辈涂脂抹粉,不识弓马数十年,根本找不出几个堪用人物,也和被他们打压的吴人旧族一般失了志气。淮水以南的土地早就被这些人瓜分殆尽,就是那北方南逃的流民都已无地安置,赫赫有名的北府兵失却了南来流民的兵源亦是战力日减。 而这荆襄之地则不同,南有湘州诸蛮可得强兵,北面襄阳一带地势开阔,沃野千里,又可北上从南阳直接联通中原宛洛之地。更妙的是,襄阳左近历来是南北争雄之地,昔日南逃大族,一流人家都往江右建康去了,二流人家也不敢留滞于此,只敢往南边江陵一带聚集,反倒使得这里都是些土豪一类聚居,门第浅薄。我温氏中原高门,若是能在此安居,既有广袤田土可供开拓,又可勾连中原北地收揽流民,地处三国之间,可做南朝长城,亦可为北国之窦融。如今南北之争大起,正是实现泰真所言的时机啊,吾等宗族上下人人不可不尽心!” 温延这番话彻底托出了温峤当初立志为故主尽忠同时为家族谋划的后路全貌,屋内众人无不凛然,却又都想起已故家主的风采,面上多了几分感伤之态。 只有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温浩差点没收住合不拢的嘴巴,这些天认命的拼命尝试融入时代的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在某些地方的认知和实际有着巨大偏差。 在他眼中,自己族人是大乱之余被迫流亡的可怜人家,失去了自己都没来得及享受的田地部曲和权势,应该是类似难民的性质。 可现在他才发现,这群人哪里是难民,分明是一个逃亡之余依旧有着明确目标和勃勃野心的集团,这些在北地列国诸族的残酷厮杀中度过了百年时光的大族们,始终有着一种在衰朽的南朝士族身上越来越稀少的气质,就是勇敢和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