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误杀

    “闻香教可是整个雍州都遍布信徒的大教，往日也从未听说有什么犯禁的举止，这突然间说他们在本郡作乱，实在可疑啊。”

    李郡丞边看军报边揉着自己的太阳xue，只觉得头疼。虽然有好几份报告说有闻香教教众聚众作乱，洗劫百姓，还有许多受了损害的小民作为人证，可那可是有少说几十万教众的闻香教，不是什么山野土匪。

    眼下州中最精锐的军力全部被调往北伐前线，各郡县都只剩下乡兵为主，要守城还凑合，出城剿灭大股贼兵实在是难为他们。

    何况他作为郡丞，只是因为太守和郡尉都随军北伐不在本城才临时成为整个郡的负责人，无事便是有功，如果因为自己的擅自作为在北伐的后方闹出民变，不管闻香教有问题没问题，他的仕途定然大受影响，所以更没有动力在这段时间里挑破这个脓疮。

    下首的负责治安的捕盗大使一脸为难：“郡丞，您说的有理，或许是闻香教下面哪个坛主、香主什么的一时想不开做下这等事，未必就是牵扯到整个闻香教。只是，这闻香教的人洗劫村镇杀戮百姓也是事实，现在郡里有不少大户都出面要咱们追剿罪魁祸首，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百姓，许多人都有路子去州里说上话的，不有所处置只怕交代不过去啊。”

    李郡丞眉头一皱：“什么咱们！地方治安本是你捕盗大使的职责，你的该管上司论说也是郡尉，与本官有何关联。他们要闹就去闹好了，这些形势户何来这等为百姓出头的好心，分明是借机赖上我。”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闻香教发展过程中一直走的下层路线，多以贫民和寒门地主为主要发展对象，他们提倡的所谓人人可成佛，只要念诵阿弥陀佛就可消解罪孽的教义也和崇尚禅意的豪门大族尿不到一个壶里。

    平日里贫民和寒门地主比不得高门大户背景深厚，往往是被欺负的命运，加入闻香教后，虽然闻香教自己有其不可告人的谋划，但客观上这些寒门人物都被同一个教派给串联了起来。

    有了组织，力量自然大增，寒门小户们可以借着闻香教这个平台动员联合起来和大户争斗，从争夺水源到荒地的归属，很是挫动了大户们的利益，因此其实竟陵各处的大户们对闻香教早就心怀不满，只是慑于一时没有闻香教的把柄，对方又人多势众，才没人主动挑头对付闻香教。

    现在有了温家点起的这把火，不管是怎么点起来的，大户们都从中看到了打击闻香教的机会，自然个个踊跃。

    当然这幕后也少不了温氏众人在背后穿针引线煽风点火的功劳，温修之发现这些雍州本地豪强对朝野局势、南北大势之类的事情令人惊讶的漠不关心，却都对闻香教的存在切齿不已，让温氏作为一个外来户很容易就着这个话头和他们聊做一处。

    作为李郡丞特意请来参谋的座上客，温修之出言劝道:“官人不必忧虑，如大使所说此事恐怕是闻香教下面某些教徒私自所为，那闻香教有教众百万，举州上下皆任其作为，这般势力出几个不听上面话的私人不也正常。就是高门大户免不了有些子弟在外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难道这闻香教比诗书礼仪传家的门户还稳妥？不如且看看。”

    听得李郡丞面色铁青，温修之听上去是在劝他，话里话外却都在点明闻香教势力太大，而且恐怕高层未必就能控制住下面的人，如果置之不理随时可能闹出更大事情。

    “好了，就如温先生所言，闻香教未必就能约束住自己门人。本官会立刻行文给他们闻香教的本寺红莲寺，至于那些假借闻香教名义杀人越货的匪徒，就交给捕盗有司去处置吧！”

    李郡丞猛地甩动衣袖，好似展示决心般挥起手臂，下首一干捕盗官吏连忙拱手称是。

    温修之面带笑容，站起身来温声道：“郡丞公决断的好！”

    李郡丞自然有自己的路子送文书去远在它郡的红莲寺不提，郡里的各路捕盗官们得了上司的话语也一面紧急发信到各县和各大户，声明要追剿某些借闻香教之名扰乱地方的土匪。

    在郡中官吏们想来，这批人做完案子来去无踪，那闻香教乡间势力又大，搞不好就是哪里的农民聚众做了一单，回去就散落为民，到哪里去寻去，不过是拜个姿态给闻香教压力，等着其总寺给李郡丞服软罢了。

    但有些人却不这么想。

    竟陵柳氏，这是整个竟陵郡声望最大的几户大族之一。虽然被温氏吐槽雍州都是些乡下土豪，但土豪中也要分三六九等的，竟陵柳氏以武力著称，家中这一代出了好几个县令级别官员，还出了一位在建康的直阁将军，加上土地广阔部曲甚多，已经很有些武力强宗气象。

    柳家现任族长柳长风也是一位颇有雄心的人物，一直有将竟陵柳氏推着更上一层楼的期望，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一直致力于积攒田土、荫户，扩建坞堡。

    在乡间，这本是每一个豪强都会做的事情，只是吃相有差别便是，乱世之中每一个世家的根基都是由此而来，柳氏作为后起之秀，吃相难免有些急于下嘴，给周边邻居们带来很大压力。

    本来柳氏人强马壮，官面上也比那些小豪族强的多，争起田土来自然有那上千全副武装的柳氏子弟上门跟你谈道理讲人生，让你明白生命和财富哪一个更宝贵的金道理。

    可闻香教一来，柳氏周边的小豪族和不愿沦为荫户的庄户们立刻有了主心骨，在最近几次争夺水源和荒地的争斗中借着闻香教大旗搞起了大联盟，很是挫了原本无望而不利的柳氏子弟兵的锐气，闻香教也从此和柳氏结仇，成了柳长风眼里头一号敌人。

    原本闻香教势力太大，让柳氏也投鼠忌器，不愿意做那出头鸟，但官府的文书一出，柳长风立刻找到了机会。

    当然也有温氏子弟上门拜访的缘故，温氏嫡系安定下来之后，在北方各地的温氏势力开始源源不断向南方输血，沿着牯牛岭伏牛山的山岭间小路每天都有昔日部曲和门人子弟南下，加上建康朝堂也有许多风声传出，使得这些乡间土豪立刻该换了对温氏的态度。

    从视温家众人为难民到一颗正在崛起的大树，柳长风和温修之等人书信不断，立场改变的最快，就和温延当日所说一般，在雍州这种靠近北地的南朝边郡，豪族们是对久据中原的温氏实力有着最切实感受的。

    有了竟陵官面的说法，又有温家暗中联系，柳长风便再也按耐不住对付自己仇人闻香教的心了，不管自家周围几户信了闻香教的小豪强跟洗劫村镇的闻香教徒是不是有关联，他柳长风都要趁这个机会拿他们开刀！

    为此，柳氏上下做了全面动员，壮丁们打开府库搬出一捆又一捆的箭矢、长矛、刀剑分配给每一个男丁，妇女们也全部组织起来烧火做饭，给自家的丈夫儿子打气，柳氏宗房各个子弟在柳长风以武勇豪横闻名的长子柳元景率领下全部出动，誓要扫荡自家周边白氏、安氏、程氏几个坞堡。

    柳元景甚至拖出了一套犯忌讳的铁质铠甲，杀气腾腾的披挂上马，喝完老父亲自递上的一碗水酒，大声高呼：“父亲放心，孩儿不屠光白家上下几百号人丁，誓不回还！”

    柳长风一脸慈祥：“傻孩子，杀那么多人干嘛，除了白家老大兄弟几个一定要宰了，其他那些人要是都杀了，咱们家得来的那些新田谁去耕？竟陵城里的妓家不也少了许多新女子，去吧，我柳家今日一战要让他们十年都不敢再正眼看咱们！”

    被柳元景视为头号打击对象的白家是柳氏附近的一家小豪强，举族上下也有四五百人聚族而居，只是因为柳氏欺压的太厉害才学着别人请了闻香教的法师菩萨入宅供奉，也正是这户人家在几次对抗柳氏的争斗里最为积极。

    柳氏特意选在清晨时分出兵，柳元景颇有心机，大户中为了防盗即便是晚上也都有巡查安排，加上如今能吃上rou的人就是在柳氏也不多，夜盲症很是不少，夜间偷袭反而不妥当，正是这白天夜晚交接时是夜间值班巡查的人和白天巡查的人交接的时刻，人的戒备心最低，足以出其不意。

    事实也正如其所料，措不及防的白家根本没预想到柳氏会如此公然火并，而且还是偷袭，两人多高的寨墙被柳家子弟兵们推着长梯一次就攻了上去。

    柳元景势如疯虎，几乎无人可挡，率先顶着箭矢和砖头爬上墙头，一把横刀接连砍翻七八名还睡眼惺忪的白家子弟，唬得众人连连后退。

    不过白家众人也认识柳氏这些仇人，心知自家就是落到土匪手里也会比落到柳家手里下场好，就是老人孩子也勇于抵抗，硬是让气势汹汹得柳氏大军被一点点缠住。

    柳元景知道这帮人是靠着最后一股血气，只要找到白家的掌舵人白家老大白孝业就足可让剩下的人彻底崩溃，于是只顾带着身边几十名最勇猛的亲近子弟向白家宅院最里面猛打猛冲。

    一直冲到祠堂附近的大厢房前，尸首已经铺了一路，这时候柳元景刚好遇见从房内仓惶逃出的白家老大一行人。

    靠着武人的敏锐视觉，柳元景一眼就看出白孝业脚步虚浮，竟然是喝了酒的模样，看起来是昨夜饮酒吃喝到白天刚刚被叫起来，顿时大喜。

    天助我也，白孝业还不受死！

    柳元景犹如战神下凡，抓起手中横刀就扔了过去，戳得白孝业身边一人当场断了气管，自己抽出背在身后得短戟飞扑了上去。

    只见那白家老大也是惊慌失措，脚下一乱，情急之间就往地上一滚，却让出一个同样惊惶得面色发白得少年人在柳元景面前。

    柳元景也不管其他，眼中只瞪着白孝业，手起戟落，一戟就刺死了那少年。

    那少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得神色，伸手胡乱抱着身侧的一根木柱抓挠着，却还是缓缓滑倒，血水流了一地。

    周围跟随的人中有猛然大叫者：“少法主！”

    正准备欺上去继续追杀白孝业的柳元景一愣，这还是个什么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