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奇幻小说 - 一碗茶的岁月在线阅读 - 第七十三章:魁星踢斗

第七十三章:魁星踢斗

    “武田大膳大夫,”承芳轻启朱唇,清清朗朗的话声在殿内回荡。他从袖内抬手,朝旁边的席位微示,含笑引荐其畔一人,“信玄。”

    承芳说,当时来晤的小田原城主人似显微讶。他面前清衫素巾之人看了看承芳,含笑道:“晴信还未决意出家之前,便已心仪‘德荣轩信玄’此号之简称。雪斋禅师以为如何?”

    后来承芳指给我看,太原雪斋踞坐在靠近门角的这个位置,轻咳一下,说道:“比我的好。贫僧十四岁拜入护国长老门下,正式出家为僧,取‘九英承菊’为号。如今想来,花哨有余,还是不够简约。”

    “那我不也一样?”承芳涩然道,“从小跟随你身边学禅,叫惯了‘栴岳承芳’这个号,如今回到了今川家,反倒不习惯被叫做‘义元’这样的身份。”

    “过谦,”坐在承芳另一边的温厚男子微笑道,“二位都是名僧宗休座前的得道之人,法号高雅,佛理精湛。似我这般门外汉,在你们面前只有汗颜的份儿。”

    “东阳宗岱大居士才是过谦。”承芳摇头说道,“大圣寺殿前论优秀的人品,无出其右。敝处迎来尊驾,篷壁生辉。”

    “愧不敢当,”温厚男子转朝清衫素巾之人,稽首之际,雪斋禅师肃然道,“这位就不需要介绍了吧?北条氏康。”

    “神奈川的飞鸟,”承芳展示一幅画轴,向我回忆道,“流传当年他姑父幻庵留下此画之时的风采,从来引我神往。就在那天,他把这幅我想了很久的画作,带来送了给我。”

    信玄曾指着一幅绣像,告诉家中年轻小辈,当年善得寺中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这个人,乃是后北条氏第三代当主。十九岁才元服,二十一岁才初阵,却在接人待物方面显示与生皆来的才能,占领了关八州之后,与上杉谦信、武田信玄一起合称为“关东三雄”。

    天文十五年,氏康亲率八千骑驰援河越城,与守将北条纲成协同展开夜袭,一举击溃军心涣散的关东联军,传闻击毙上杉朝定,致使扇谷上杉家族绝嗣而亡,史称“河越夜战”。氏康以绝对劣势之兵力取得全胜,被誉为“战国三大奇袭战役”之一。此役之后,氏康逐渐取得支配关东的优势,烈火般侵攻之下,迫使那位啼笑皆非的关东管领流亡。

    “更啼笑皆非的是,”我脑中闪出那位啼笑皆非的小胖子落荒而逃的身影,仿佛看见他啼笑皆非的骑着马说,“老爸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后世一些地方的人们未必方便提起的名字?不敢提起我名字的那种年代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印象中某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们失散了。与他一起跨越浅水川时,有乐指着另外一个方向说:“那个啼笑皆非之人率领残骑往那边跑掉了,不知是去古河御所,或是要逃往越后……”

    天文廿三年,氏康出兵控制古河御所,逼退足利晴氏,代之以由“芳春院”所出的次子义氏;以其为傀儡,氏康树立了关东霸主的地位。同年,利用今川义元出兵三河之时机,趁隙攻入骏河,与义元及甲州援军对阵。然后,通过义元军师太原雪斋的仲介,氏康与义元及武田晴信于善得寺会商,结成同盟。从此氏康可以全身心的致力于先祖早云三岛瑞梦的实现。义元则力图打通东海道,图谋西上京都取代足利氏为将军。而甲州也终于保障了侧背,信玄得以专心平定信州,全力向西、向北发展,攫取富饶的大米产地。

    三家会盟过后,我才出生。由于我母亲的娘家在附近,小时候我去过寺院后面玩耍。但没多久,常在外奔波的父亲将我接到他身边。我跟着父亲四处去,也没多久,他带着我来到承芳家里。这个地方虽然很大,初来却很陌生。那天我正在池边看鱼,忽感黑影笼罩。转头看见有个奇怪的老爷爷以扇遮面,醉眼迷离地在身后打量我。

    后来我知道,这就是我家翁。不过他一直反对我叫他“公公”。

    家翁住在他女婿那里。他心爱的大女儿所嫁的夫婿就是承芳。女儿在世之时,我家翁爱来串门儿,常说承芳对他很好。那年他来看外孙儿,就留下不走了。听说他被儿子赶出来,不让回家。从此由女婿照顾。

    女儿去世之后,他很悲伤。承芳常来陪伴安慰,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家翁爱怂恿他女婿起兵去争夺天下,趁着酒兴还拿出地图,兴致勃勃的撺唆女婿先去攻打有乐他们家。或许从那时候起,我发现家翁真的很爱当军师,据说承芳的军师太原雪斋去世后,我家翁很高兴。

    有一天承芳陪伴我和家翁游逛,到了善得寺。家翁在庭院跟寺中长老弈棋之时,承芳领着他儿子氏真,和我闲坐后院看云。

    趁他儿子和我家翁的庶子在前面玩,承芳拿出个东西,目露回忆之情的说道:“那天在此寺会盟之后,晴信从袖中取出此物送给我留念。他问我:‘你看其形状,可有想起什么往事?’当时我说:‘此輪盘内嵌套三角之形,令我想起昔时我们的三角同盟。那时就有你、我、和氏康在内。’晴信微笑摇首,说:‘不,那时我不算在内。形势跟现在不一样,眼下我才入局。’他把此物送给我,取名‘三方輪’,以记念善得寺会盟之前,我们与氏康还有过一次结盟,意在提醒我们与氏康之间先前那场并不牢靠的三角同盟。不牢靠是因为他没入局,当时只是置身局外,而氏康善变,经常靠不住。”

    由于今川家族世代的累积加上义元细心治理,今川氏在当时的实力为骏远三共计七十万石,而骏远两地高度发达的商业,让今川氏远比表面石高强大得多,动员兵力达到三万人,相较当时尾张的织田家族也只能勉强调集出将近四千人而已。

    然而,在义元上洛的雄图背后,也有重大的隐忧。这个隐忧,就是北条氏康的动向。氏康自今川、武田结盟后,不断的对边境地方的村寨和寺院烧杀劫掠,造成滋扰。太原雪斋在世时为了消除后顾之忧,遂致书诱使山内上杉家族夹击氏康,而山内上杉家族亦联络了扇谷上杉朝定,一同攻击北条纲成所守的河越城;而义元自己则率军包围骏东郡的城池。氏康纵有伟略,亦自忖难以抵御各路大军,何况义元的目标只有上洛,并不想跟氏康争霸关东。结果由于武田信玄居中斡旋,山内上杉家族与氏康、义元三家言和。这三角同盟,称为“三方輪”。和谈后,氏康尚未放心,不得已的把骏东、富士两郡划分给今川家族,期望能暂时消弭今川家的敌意,给自己减少一个敌人。但这个和议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不久爆发了著名的河越夜战,北条氏康大破进犯关东的扇谷上杉、山内上杉及古河公方足利晴氏的联军,声名大噪。

    “三方輪”之后,信玄入局。

    “我就要上洛了。”那天承芳跟我说,“不再想玩这个。”

    “为什么给我?”当时我感到纳闷,就摇头道,“你该给今川家的小孩呀,我又不是。”

    承芳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就是今川家的。”许多年后,家康也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居然与我小时候曾听承芳亲口所言无异。那天家康在翻看义元和其父氏亲留下的《今川假名目录及追加》,我正在旁边帮着整理修订《家康百训》,他头没抬的说道,“范氏流传下来的这个今川家族的人很不简单,尤其是治理领内事务方面可谓优秀之极。你最清楚,我嘱咐让德川幕府遵循百年的《家康百训》在制定中亦有不少部分是参照了此《今川假名目录》。义元的贡献可谓巨大。然而要最终得以完成,还须依靠你这个今川家的人来帮着才行。”

    我帮着整理完备这套治理家国法律著作的那一天,德川家康去世。

    “今川家没落之后,”小珠子细声慢调的说道,“你能去哪儿?终归还是要回去东海那边,人总要回家。”

    “我也想回家,可是……”没等信雄嘀咕完,一道剑光撩裂字帖,劈入眼帘。宗麟看也不看,随手提杖点去,伸迎剑芒之际,口中叹道,“可是家园荼毒于战祸,宁远将军王羲之的家乡都不能幸免于难。身处乱世,你又能怎样?”

    有乐在剑光劈荡之下忙着整理冠帽,并且掏镜自照,说道:“我还是要先整理一下仪表。死也要像春秋时期喋血街头的子贡一样保持头发不乱……”

    “你哪有头发?”信孝闻了闻一根又拿出来的茄子,在剑光撩闪之间说道,“况且扑街横尸的那个人是子路,不是子贡。他又没死,反而因为善于经商,成为孔子徒弟中的首富。孔子的这位得意门生,世称孔门十哲之一,身为卫国和鲁国丞相,本名端木赐的子贡被后人捧为儒商始祖。所谓‘端木遗风’就是指子贡遗留下来的诚信经商之风气,成为民间信奉的财神。子贡还提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后世商界所推崇。至于子路,他真的‘挂’了。这个看上去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其实大有侠气,素好勇力,开挖沟渠,救穷济贫。遇到卫国内乱,子路临危不惧,冒死冲进国都救援孔悝,混战中被蒯聩击杀,结缨遇难,被砍成rou泥。惨死之后,头发最终不免还是乱了……”

    “孔子反对武力争霸,儒家讲究仁者爱人,奈何人们听不进去这些金玉良言,反而当作迂腐说教。”黑须先生微哂道,“他活在诸侯争霸的春秋乱世,认为‘春秋无义战’,当时不受欢迎。这些说教放在如今,或者任何时候,我看也不会受到拥有强权者真正喜欢。日后若是有谁说多了此般话语,还会招惹麻烦,甚至遭致百般暗算。我早看透了这些,因而一出道,就只想帮主公争霸,不问是非。因为问了也白问,世人就是这样。”

    有乐难免纳闷道:“看你长得不怎么像东方人,如何也会知道这些呀?”

    旁边有个毛发杂乱的托钵家伙小声说道:“传闻他母亲是东方那边流落过来的女人,不知是波斯还是哪儿,也有说是来自西域一带的韃靼部落……”另一人晃垂着卷发点头称是:“这些蒙古与突厥游牧民族的不同群体曾经成为成吉思汗西征大军的一部分,其后蒙古人与突厥人互相混杂在一起,因而入侵俄罗斯和匈牙利的蒙古军队被欧洲人统称为鞑靼人。成吉思汗帝国解体之后,鞑靼人尤其同蒙古贵族的西部王庭关系密切,该王庭拥有俄罗斯欧洲部分的大多数地区,号称金帐汗国。后来在内有纷争,外有异族的压力下,金帐汗国分裂为几个独立的鞑靼汗国,其中包括克里米亚汗国。”

    “这有什么奇怪,我的授业恩师就是沙陀王族后裔。”黑须先生冷哼道,“唐末,漠南鞑靼数万之众被李克用父子招募为军进入中原,参与镇压农民起义和权力角逐。然而何止这些?五代十国,知道有多少沙陀人吗?你能认得出谁是突厥谁不是?”

    信孝伸茄子指了指那个披裹粗布之人,问了一声:“他是不是?”披裹粗布之人啧然道:“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我?我这么低调,你们那溜转的贼眼都不放过?”旁边几个服色各异的家伙趋近低禀道:“赫连千户,不如就让小人等这便出手料理掉那个吃茄子的家伙,以及他一干四处凑热闹的同伴……”

    “只是闻,没吃。”信孝晃了晃手中的茄子,说道,“五胡十六国时期有个赫连勃勃,是你祖上什么人呀?《魏书》将他与石虎、苻生、慕容冲、慕容熙这些胡人摆在一起,列为夷狄。斥曰:狼戾为梗,污辱神器,毒螫黎元,丧乱鸿多,一至于此。怨积祸盈,旋倾巢xue……”

    “住口!”服色各异的家伙纷声吆喝,窜身扑殴。其中一人先至,扬手掌嘴,沉着脸哼道,“胆敢污蔑我们赫连千户的先人,你的舌头要拔出来喂狗才行!”

    话声未落,喉下先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披裹粗布之人抬眼瞥觑,只见信照晃身而出,推开信孝之际,随手撩刃,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

    便趁先前那人一时咋舌难收,信照随手捏住舌头,转面觑向信孝,问了一声:“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玩儿?”信孝闻着茄子后退,摇头不迭。

    披裹粗布之人似是识出信照使刀的手法,蹙眉低哼:“倭寇?”有乐啧然道:“倭什么寇?你才是寇!我们本是汉魏后人,来历比你纯正。千百年来,不论搬迁去哪里住,祖先传承下的生活习俗都没丢掉过。你说你这个赫连家族,祖上一会儿在西夏那边冒出个赫连铁树,一会儿又跑去五胡十六国时候,还兴致勃勃地取名叫什么赫连勃勃。怎么不干脆叫做慕容勃?”

    “跟他们扯这些没啥用,”宗麟哂然道,“这都是极端之徒。从来器量狭隘得很!他们才不管你是哪里人,就算你是他同乡,甚至他同族,即使同属一家人,只要不顺他们的心意,照样将你视为异己,不惜同室cao戈,党同伐异,斗臭批垮。”

    “咦,你怎么还能好整以暇地插话?”有乐闻言转觑,只见宗麟伸着手杖,点在一个披裹黑布之人的喉前,临而不抵。那人虽以长剑指着宗麟颈侧,却也没动,眼瞳收缩的低哼一声,“再不说点什么,等下就没机会作声了。”

    “这个突然发声的家伙,”有乐皱起脸问,“刚才为何出剑劈掉那么好的字帖?”

    披裹黑布之人冷哼道:“因为那是王羲之的字。而我名叫慕容春树。”我忍不住说道:“他还差一点儿劈到我了。”披裹黑布之人眼锐如芒的转觑道:“至于劈你,只是顺势而为。况且易卜拉欣有令在先,他主公想要的东西,都不能给。不论是西化改新,还是漂亮女人,这些全都有害。须一并铲除之!”

    “你们打到欧洲,还想留下长住不是?”有乐啧一声,摇头说道,“倘不移风易俗,好好跟左邻右舍们相处,而是总想着你灭我、我灭你,打来打去,干架几百年,会有什么好结果?能当主公的人,到底还是比你们这些小混混聪明,更看得远。为了不被视为异类,他只是想更好地融入周边而已。从我来的那个年代就知道,幸好他及早改新了,而且他的继任者们还逐渐寻求改善周围各邻居的关系,不然奥斯曼土耳其早晚被众多敌人联合起来赶得无处容身,最终没地方去,那种下场才叫惨!可别忘了,日后俄罗斯必来找你们算帐,念念不忘要为拜占庭公主光复君士坦丁堡……”

    “还是那句话,出来跑、终要还。”宗麟皱了皱眉,说道,“不过你别跟他们说太多。周围全是耶尼切里禁卫军,以及大老远跑来不知为谁卖命的西域人……”

    “真正的胜负手,其实发生在战场外。”黑须先生在旗帜猎猎飘展中回觑道,“奥斯曼并不孤独。我们从来不是孤军作战,西方的敌人判断错误,要付出他们意想不到的代价。”

    “然而民生多艰,”宗麟摇头叹息,投目望向劫火离乱中苦苦挣扎求生的那些百姓身影,心情沉重的说道,“战争的代价终究是由最底层的普通人在承担。”

    “宗麟装得好像很反感战争一样,”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遇到跟他无关的战争他就扮成大义凛然,不过我听说他在九州称王称霸的漫长岁月里,也没少发动战争,攻伐四方,还爱拆人寺庙,到处逼人改随他信仰的教派……”

    宗麟抽之曰:“闭嘴!我留意你这小子很久了。你不当‘杠精’一会儿,就浑身不舒服是吗?”黑须先生从旁劝解:“唉,算了算了。小孩子懂什么大道理?咱们一把年纪的人了,别跟年轻小辈计较。”宗麟犹恼未消的说道:“真是气煞!什么不爱抬,就爱抬杠。你看如今这些小辈真是太那个了……”黑须先生点头称然:“他们懂什么呀?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反对战争,尤其是坚决反对别人发动的战争,这样的战争对我们没好处。不是一定要支持,须看有无利益可图。利益也分短期和长期,毕竟一时的好处未必能带来长久的收益。而敌友也往往是会互为转换的,有些人看上去似乎敌对,其实是友。另外有些人看着像朋友,也自称是友,却可能是敌,甚至还是大敌。就拿你来说罢,先前我指挥攻城的时候,便看见你从城门那处没人留意到的缺口伸头张望,这个举动帮助我们发现那个城门没关闭严实,顷即由此破城。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你当时卓尔不群的风采,在千军万马围困的残垣败郭之间翩然出尘,有如惊鸿一瞥……”

    彼此抛眼来去,说话互觑之间,两人同时抬手,绰出袖下暗藏的手炮,不约而同地抵在对方颌下。信雄在旁愕望道:“哇啊,正说得和气友好,嘴越靠越近,甚至眉来目去、脉脉对视,眼看要擦出火花四射的时候,怎么突然间图穷匕现?”

    “匕你的头!”有乐伸手先卯脑袋一记,随即拉信雄过来,躲去信照那边,口中说道,“那是手炮。宗麟这家伙虽然sao到没办法,不过他很精。怎么会让黑须先生那样容易就用犀利如隼的‘电眼’煞到他?我看八成是他先掏出家伙,黑须先生才亮出手炮,咱们要避远些才好,不然两根手炮乱射之下,旁边看热闹的人难免要遭池鱼之殃……”

    边说边掏出镜子,照了照才放心,发出感叹:“你看我临危不乱的形象多好!黑须先生竟然不懂欣赏我这种漂亮人物,他那犀利的‘电眼’白长了。只顾盯着上了年纪的宗麟看个不停,却根本无视我在旁边仿佛春秋时期喋血街头的子产一样保持发型一丝不苟……”长利憨笑道:“是子贡吧?”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是子路,不是子贡。更不是子产。”信雄愣问:“谁是子产呀?”

    “我曾经想当个多产的才子写东西。”黑须先生抬着手炮顶在宗麟颌下,深眸凝视的说道,“然而发现坚持写东西很难。既挣不来钱,反会随时招惹意想不到的麻烦上身。自古以来如果文人不做官,在强权面前就会处于绝对弱势。写西域他说你媚外、写雅乐他说你扮清高、写风俗他说你低俗、写言情他说你耍流氓、写武打却被贬为不登大雅之堂、写历史被指为借古讽今、写神话被斥为导人迷信、写兵法韬略又被疑为教人谋反,写名人传记呢?不料那个名人犯事了,我也难免要跟着犯忌遭禁。以我那位怀才不遇的老师一路走来的经历而言,所幸我自己还能及早放弃为妙,改而投笔从戎,力图干出一番事业,让别人来写我,而不是我写别人。与其被‘权jian’玩,不如自己当更大的‘权jian’去玩他们。文韬不如武略,聪明人都应该弃笔投戎,不要走这条穷途末路。最难是写东西根本跟初想的时候不一样,经常头脑堵塞昏沉,写不出多少字,况且这舞文弄墨玩艺儿既挣不到钱糊口,还会得罪权jian,遭其暗算。落得一身蚁,让别人看得爽,自己却难过。所以我就大彻大悟了,你呢?”

    宗麟抬起手炮顶住黑须先生颔下,忙于应对抛甩不绝的眼锋,难抑懊恼道:“别看我样子风sao,其实我是武人。跟我谈文艺没作用,我只是附庸风雅,根本不靠写东西混饭。世人见惯了万马齐喑,从来不相信真的有百家争鸣。至于百花齐放,那场景只在梦里偷偷出现。反观真实的人生,更加精彩。经历过的种种事情远比说书戏文里的故事更使人百味杂陈。记得年少之时初做官,有一次我断了个案,极之扑朔迷离。有一个女人,先后告两个男人乘其醉酒非礼她。然而经过我了解,其中另有隐情……”

    黑须先生听得眼光放亮,不由讶然道:“我当初出来做官之时,亦曾遇到过一桩类似的糊涂案。一个有夫之妇,告另外两个有妇之夫乘她筵席饮醉,先后溜入其房内加以染指。然而其中也是充满了蹊跷,此过程中不排除借着酒意互相勾诱、进而在床上燃情相悦,昏天胡地,直到完事,酒醒过后她却又羞悔怨恨……最后你是怎么判的?”

    “能怎么判?”宗麟鄙夷道,“经我反复查明之后,谁也并非无辜,都有其咎。我把这三个男女全抓起来坐牢。此女承认她在备孕之期,外出应酬,却意志不坚,没能洁身自好,反而背着丈夫在外面酒后乱性、放浪形骸,借着醉意,先后跟二个汉子陆续从昨夜亲热到次日上午,接连与两个男人亲密接吻搂抱互摸,分明有许多次主动亲近之勾搭行为、接二连三造成秽乱不堪之后果。她并非无错,喝了点酒就人尽可夫,这是不对的。按我之意,判她坐监一年九个月以示惩戒。至于那两个有妇之夫也是罪有应得,尤其是刚相识就行止不端的那个男人,进房苟且之余,竟馋到连底裤都偷走,我判他坐牢三年半。另外一个男人虽与她相识,却在此女醉酒勾引之下,一路失了方寸,进而乱动歪念,入室与她发生苟且之事。即使他先被吻出草莓印,留在脖子上几天才消,然而此人种种行径亦属居心不正,实难从轻发落。我将他判监两年半,让他们全都尝到行为不检的教训。”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黑须先生点头称然,“他们各执一词,事后都在责怪对方,所述言辞却皆不尽不实,故而我看这些苟且之辈全都不干不净,谁也别说谁。对于这类糊涂案,我们自己不能糊涂。尤其我心如明镜似的,一律重判,让这三个男女得到各自应有的惩罚,才叫大快人心。民间这类丑行烂事自古以来哪儿都有,散见于各国记载,说来还真不新鲜,反映出复杂人性的丑态百出,虽屡令人拍案惊奇,但也不必为此类风月事情大惊小怪。历来受人称道的做法是,皆将这些男女从严惩戒,以正风气。当然也可以理解的是,不同时期各地有不同的判法。但在考量从严方面看来你我想法相同,加上一见如故,彼此投缘。不如就去我营帐里喝一杯如何?正所谓‘酒后吐真言,醉见真性情’,说不定我们几杯之后更投契。”

    有乐不由纳闷道:“哇啊,你们……”信雄在旁愣问:“草莓印是什么呀?”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就是嘴唇用力吸吻出来的瘀痕,状似草莓之类。你看我往自己手臂上使劲吸吮半天都吸不出来,臂弯这个部位皮肤最柔嫩了,然而我几乎倾尽全力也没留下丝毫深印皮rou的伤痕。不知还要亲吻得多么用力才会吻成宗麟刚才说的那样子,我从前还以为是用牙咬出来的呢,后来听说不是。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就只是吻,竟然都能吻成这样的伤痕?难道备孕期的女人如饥似渴地想要情爱缠绵的慾望真的很旺盛?”

    信雄愣着眼问:“备孕期是什么呀?”长利憨笑道:“根据信包著作你署名的这本‘夫妻生活指北’第三十八章讲解,就是预备怀孕的时候。由于需要准确安排易孕日期行房,有些夫妻往往故意间隔较久一段时日才择期欢合,甚至要等到最渴望的时候才圆房,因而煎熬许多天之后越来越想,终于盼到兴致高亢之际,此时同房是很容易受孕的。另外还须讲究调节情志,保持心情舒畅,不粗鲁地行房,尤其要远离饮酒,这段日子里无论男女皆不宜以酒助兴或借酒浇愁,均须避免在此期间畅饮烂醉、放纵自己。”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备孕是指孕妇或其家人对怀孕的前提准备,孕前调理分为‘身’、‘心’两方面。正常情形之下,一般想要怀孕的女人在此期间不会轻易愿意酒后乱性、放浪形骸。除非另有缘故或者存在其他原委及隐情,也还不排除有些女人真的已经渴望到难以按捺的地步,稍一挑逗就把持不住自己,而致头脑发昏哭笑失禁忘乎所以,馋到再也等不及了,在引诱之下经受不起考验,略微喝多就人尽可夫……”

    信雄愣着头问:“‘人尽可夫’是什么意思呀?”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此乃成语。出自《左传·桓公十五年》。其本意是说,一个女子,是人人皆可以当她丈夫的。后来用以形容不守贞节的妇女或指过皮rou生涯的窑姐。”

    黑须先生皱了皱眉头,从宗麟那儿勉强移转目光,瞥向信孝,难掩憎厌道:“不要再提这些污物,扫人雅兴。”信雄愣问:“污物指谁呀?”长利猜道:“女人么?”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若说女人是污物,恐怕男人更污。”长利憨问:“你什么时候变成‘妇女之友’的?”信孝晃着茄子说道:“我一直都是。而且我从来认为是男人使女人变污。”

    “闭嘴!”披裹黑布之人从宗麟身畔移剑指来,转朝信雄鼻前一伸,沉声说道,“奥斯曼帝国宰相跟前,休要言谈放肆!”

    信雄抬一根食指,推剑梢转向信孝,随即后退,避到有乐身后。

    “嗐,”黑须先生探手按剑低下,以目光微示,教那披裹黑布之人且先退去。随即摇了摇头,微哂道,“我们这里不叫宰相,不过‘大维齐尔’而已。维齐尔再大,也只是替苏丹打打工罢了。决非外界以为的‘国家持有者’或者什么‘圆穹下最高cao纵者’、‘绝对代理人’……那都是过誉!”

    黑须先生似显心情甚好,不待回帐,便让手下奉呈酒盏,与宗麟齐收火器,斟酒互敬,对视而饮。宗麟赞了一声:“好酒!这酒器也很精致,令我想起古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虽然不是葡萄酒,但此杯盏已属酒国良器……”黑须先生亲手给他又斟一杯,说道:“葡萄酒有什么好喝的?英雄豪杰就当痛饮烈酒。若是不胜酒力,醉了我再亲自扶你回帐,伺候你上床睡……”有乐伸头来问:“刚才不是说要等回营帐才喝酒吗,怎么说话间就急着干起杯来了?”

    黑须先生向宗麟又敬一杯,饮毕说道:“回帐肯定少不了要喝个大醉。不过眼下咱们且先在阵前小酌,边饮边看打仗。”三杯之后,宗麟似已不支,坐在旁边,拉手挽臂揽腰,斜靠黑须先生渐趋渐近,上半身趴倒于黑须先生胸前,还低头埋在黑须先生大腿上。

    长利拿着书移目转觑,惑望道:“不知这是在干什么?”有乐拿长利在看的那本书过来,提起黑须先生搁下之笔,翻开字少的一页书,画下宗麟垂头伏在黑须先生腿间的样子,说道:“竟然与刚认识的陌生男人喝了点小酒就变得如此曖昧,这怎么好意思?先画下丑相留着,回头我再慢慢批评他。”

    随即扔笔,转身拉我跑去信照那边,小声说道:“我看宗滴这家伙又要站到历史的错误一边了,你看他都要完全靠在那陌生男人身上去,意向已经直接表达得很显然,小心思儿暴露无余,不论主动还是被动,根据酒后流露出来的意图来看,分明投怀送抱在即。宗滴这种水性杨花的家伙根本不靠谱,咱们得另外多存个心眼,瞅隙儿找机会溜走……”长利拿书回来,憨笑道:“他会不会已经无法清楚表达自己?”

    “表达已经够清楚了。”黑须先生坐在那儿摳摸道,“显然他是我这边的。都这样了,还要怎么表达?后续情节发展无非如此进行:干柴烈火一点就燃,情急意切一拍即合。接下来借着醉劲屡次三番有意无意地邀约我或他人先后接连入房昼夜陪伴、在床榻宽衣解带上下其手纠缠不舍、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耳鬓厮磨、慾火中焼不顾一切乱认丈夫、采取主动亲昵然后半推半就、激动亢奋又哭又闹欲拒还迎、苟合之际患得患失喜极而泣、使我情不自禁互相占尽便宜之余竟仍未满足、顺便要我去洗个澡再回被窝继续捣腾、或者让谁接着再来的时候顺路捎带早餐什么的,其中再多猫腻也遮掩不住欲盖弥彰,更难以言状的行径及其意图已经不在话下。都到了节骨眼儿上,真以为谁能够幡然醒悟偃旗息鼓转身离去就此作罢?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怎么样?你们以为如此一来还能有什么勾当不发生?”

    有乐越听越不安道:“看来宗滴这个水性杨花之人又背叛了大家!搞不好我们都要栽在这里,难免要像春秋时候扑街的子国一样被砍。还好我临危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