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蝎九阴
雨慢条斯理地下着，绵密无声逐渐演成哗哗如注，丝毫不愿停下。 “我是狸吾。” 少年这样回答，然后双方便陷入了沉寂的对视。泥地上，被徒手挖去心脏的尸体被雨水洗礼着，乌黑的血水渐渐散开，渗入泥土。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动手，任由小妖们在那少年指示下被关入三间石牢，各分在南、西、北三个方向。 白斯寒靠着墙面环着双臂，脑中回忆着这两日的所有事件，还有今夜那个狸吾，他身上有着自己分辨不出的奇怪妖气…… 北牢。 衣着雅丽的少女正背对着牢门拿着手帕仔细擦拭着长鞭上的蛇鳞，一脸的悠然自得，看不出半分焦急。 身后传来铁索碰撞，继而哗啦哗啦垂落地上的声音，被推开的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白沐雪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屏住呼吸，却始终没有回头。 少年站在白沐雪身后，见她不予反应便提足走了过去。适才被雨水打湿的黑靴在石地上踩出一个一个印记。 狸吾绕至跟前，双臂环胸倚墙而立，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几巡，嘴角微微挑起，轻轻一笑。 白沐雪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但又倔强的不肯认输，始终不出声亦不看他。 良久…… “你叫什么名字”狸吾打破静寂。 话音刚落，她着实愣了一下，这温润有力的声音与方才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相差甚远，不免让她好奇，于是抬头朝他望去。 见她望着自己不语，狸吾不紧不慢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的名字。” 白沐雪皱眉不理，不悦地背过他，直直地站着，不语。 狸吾起身再次走到她跟前:“你可考虑清楚，我只问你几个问题，若你好好回答，我可以放你走。” 回答他的还是安静的空气。 他又走到她身后，微微弯下腰俯在小巧的耳边，轻声道:“你要我把另外两位的胳膊卸下来不“ 白沐雪惊恐地转过身，对上了那近在咫尺的笑脸，像是窃笑又似魅惑，总归不像会对敌人展露的笑容。 “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放了你，绝不食言。”像是有意戏弄她一样，狸吾更加靠近了她。 白沐雪低头斟酌片刻，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凡事留着小命最重要，自己这般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狸吾听到这个名字表现得有些讶异，但不过转瞬即逝并未被她察觉。 白沐雪这个名字他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样一来，另一个应当是白斯寒了，果然如他所料是云牙山的人…… “你为何不觉得我在骗你呢”沐雪学他抱胸笑道。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狸吾背身答道:“刚才我见那人身上有一把青色弯刀，那是云牙山之物，我不确定他是谁，只能来确认你是谁。” “你又怎知我定会告诉你。“ 他没有马上回答沐雪的话，反问:“下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这与你何干。”沐雪面带愠色，不觉提高音量。 “我见你衣着华贵，定是哪家大小姐，又年纪稚嫩，猜你尚未成年。自然是单纯好骗，容易套话。”他笑答。 白沐雪心中一怔，这少年倒真是一针见血，但她也不怵:“你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狸吾挑眉:“我只说可以放你走，从未说过你们都可以走。” “你!” 白沐雪横眉怒目刚想发火，刹时又给强忍下来。 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与他纠缠下去说不准又给他反悔的机会。 见她表情颇为有趣，狸吾着实想笑。 “你想好了没，若你现在不走一会我可也……” 不待他说完，白沐雪赌气似的提起裙摆从他面前大步流星跨过，头也不回地跑出石牢，不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弯弯曲曲的小石路从山上蔓延至小镇，刚下过雨的空气满是泥土的气息，素色裙摆早已被污水溅得惨不忍睹。 夜太黑，也无灯火，每下一层阶梯她都要先拿脚尖摸索一阵才好踏下。脑中止不住地各种揣测，关于白斯寒和红叶是否安全，关于这个事件越来越模糊的真相，关于那个狸吾……到底是敌是友 天色开始朦胧，一片银灰色。 当她回到小酒馆时，另外二人早已坐在酒桌边等她了。见她平安归来，面部绷紧的神经瞬间缓和了下来。 他果真……是友非敌白沐雪暗暗思忖。 眼角的图纹是蝎九阴族群的标志，他是敌人。红叶这样判断。 …… 蝎九阴好食人族，善蛊毒。 对他们而言修炼妖术由人族补给最为快捷，妖力越是强盛蛊术越是难解。 白斯寒坐在酒桌边，将今夜那红衣少年所有举动逐一回想，包括他眼角的蝎形图纹，他也知道蝎九阴族群的妖怪们身上皆刻有图纹。 他很想肯定红叶的判断，那少年就是蝎九阴的部下，只是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觉名叫狸吾的少年不是敌人。 若真是蝎九阴的人，那少年更应杀了他们才符合常理，怎会如此轻易就放他们回来 并且，就在他们被关进牢里的两个时辰内，甫佐城中又有十余人被啃食，亦包括两名过路的小妖怪。 白斯寒着实有些摸不着思绪，饮一口水沉声道:“雪儿，明日红戎鬼会来接你，你先回去。“ “那你们……” “顺便帮我带话老爹，借我他的妖群。”他低眉冷眼之中蒙着一抹灰暗，傲骨气息。 战斗于第三夜在那黑山寺庙打响了。 一面倒的局势并无多少看头，安宁了许久的云牙山妖怪，犹如饿狼扑食步步紧逼，妖风激荡，尘土狂啸着被卷入九宫云上。 父子二人坐在寺庙屋顶望着眼下一片狼藉，脸上是十分不应景的悠闲。 “借我妖群，可得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哦。” “行，等那人出现的时候，你可别来碍事。’ “哪个人你小子这么快找到对手了”白郡司停住将酒壶送到嘴边的动作，等着身旁人的答复。 白斯寒悠哉地往下掷了一枚石子，轻声道:“他说他叫狸……” “阁下可是在说我么”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朝声音来处望去。 视野中，一位左手执刀的红衣少年站在对面的犀檐上，地面激战的光束夹杂幽蓝的鬼火，由下至上印染着少年倨傲的笑颜。 在他身后，偌大的屋瓦上是横七竖八的尸山血海。他们受着断肢裂骨的折磨，正在绝望地任由体内妖气化烟蒸发。 白斯寒注意到那些尸体并非云牙山的妖怪，全都是野寺坊的小妖们。 他又为何自相残杀 脑中的猜测越来越强烈，这个家伙是冷血无情到不分敌我，只享受杀戮的乐趣……又或者…… 起风了，狸吾身着的红衣点着斑斑墨色，在夜风中飘舞，分不清上面是否沾满了鲜血。 白斯寒又瞧见他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在夜里泛着猩红妖光。 “老爹，你别插手。” 不给白郡司反应的机会，他轻轻一跃，落在对面屋顶翼角，立于狸吾面前，手指已然悄悄推动刀鞘。 “灭妖刀看来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呀。”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狸吾轻笑出声，语气却是十分轻蔑 白斯寒回之一笑:“昨日你既放我出来，怕是知道我不会杀你。” 狸吾对他的猜想没有否认，歪歪头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若我猜测我们不是敌人，你有何想法”白斯寒接着道。 “呵，那你太天真了。” 狸吾左手一抬，掌中短刀循声而去，目标直指白斯寒的咽喉，不曾犹豫丝毫手中的刀并没有贯穿咽喉的实感，他的刀尖正抵在一把青色弯刀的刀身上，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白斯寒顺着架势，将手中弯刀滑过对方的刀身，微微侧身也朝狸吾咽喉挥去，同样被他弓腰躲开。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红衣少年，确切的说，是看着那把赤色弯刀。 “灭妖刀……你到底是什么人” 狸吾没有回答他，只是露出一种不知是狰狞还是自傲的笑容，朝他挥刀攻来，青红两束刀光随着凛冽夜风盘旋而起。 白斯寒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终于转守为攻，旋身环至对方身后。他提刀挥去，狸吾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每一个招数，全都一一化解。 白斯寒隐约看出他有藏锋之意，是瞧不上自己吗如此想来，他加快了攻势企图逼出狸吾真正的本事。 狸吾眸低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化作笑意，徒然就松下了力道不愿再与他交战。 白斯寒冲刀奔去，见他不躲心下一惊，连忙敛住脚下的动作，刀刃从红衣少年耳边扫过。 几缕发丝摇曳落下，狸吾捂住耳朵怨声道:“太危险了，我的耳朵差点就被你割下来了。” “.……” “公平起见……”轻佻的口吻渐渐转为沉默，下一个瞬间，赤色弯刀翻转成刀背抵在了白斯寒脸上。 “还我一刀。” 白斯寒无奈开口:“……用刀背还有，你眼角的……”话未道完，地面上一片哗然，狸吾余光瞟见云牙山的妖怪们已大获全胜，正蓄势朝他这边冲来，自觉有些扫兴。 “对不住了，我先借一下你家的马和……meimei。“嗯” 不等白斯寒消化话中意思，眼前的少年双足一撑，身子已离砖瓦，腾身跃起。 落至停在夜空中的独角妖马背上，正好跨坐于白沐雪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身体攥紧缰绳。 “待我周全，自会归还。”少年眉眼舒展。漆黑夜幕中，一轮明月如盘。 风驰电掣的妖马泛着火红的光，仰颈长啸逆风而去，愈来愈远…… 白郡司背手走来:“小子，你meimei被拐走了你不追吗”而白斯寒只是望着妖马离去的方向，无奈叹气，不作任何动作。 这小子眼角的图纹都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