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噩梦(1)
天上大风呼啸,一日又将告罄。静谧的夜晚倏忽来到,像只美丽的蝙蝠大方撑开双翼,滑翔起飞至古奥的世界。凄清月色下,佧特焦急的容颜一览无遗。 四周很安静,除了虫鸣,就只剩下风拂过土地时发出的微弱呼吸。 “咻——咻——咻——” 佧特咬着手指,非常苦恼,其他人都走掉了,阿炜还是像只受伤的幼崽一样动也不动地趴在那儿。他身上没有伤口,只是衣服脏了,眼泪却止不住的一颗一颗往下掉,“不要哭不要哭、不可以哭……”佧特快急坏了。 雨也淋湿了她。 大雨冲刷掉了身上的污秽,此刻衣服包着雨水,又湿又冷地贴在身上。冰凉雨丝像透明的手指触摸她、抚慰她,她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不可以哭,但直觉告诉她哭了不好,不可以哭。 “不可以哭,不可以……”脑子里忽然有亮光出现,那里有一张清俊容颜,温柔地对她说:“情景再现,佧特。” 浓密的黑睫毛承住雨水,像镶了碎钻一般闪闪发亮。底下两颗宝石般的瞳孔登时愣住,记忆深处那方温柔的声音低低细语,使她神思飘摇,如风中芦苇摇荡不休。 “佧特,这世间许多事情只是重复发生。不管问题是大是小,如果你找得到原理应对,就能更好地处理问题,不至于走向失控。” 失控? 当时她看着面前的同类,只觉得很没有面子。事实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但他说这些话,让她感觉自己怪没用的。这不行。把他的头发乱揉一顿消遣,佧特现在才发现,是啊,还有这一招。 在繁星海岸,洛修教过她的。 虽然往事乏善可陈,佧特还是像倒豆子一样把它们噼里啪啦地倒出来。 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搜刮起贫瘠回忆。只可惜,试了许久,还是找不出似曾相识的场景来应付当下棘手局面。没有参考对象,这可就糟糕了。 佧特一阵糟心,揪着手指来回踱步,鞋子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泥泞。“怎么办、怎么办?阿炜怎么办呢?” 印象中,阿炜总是很少哭闹。 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佧特记得第一次见到董炜时,他还很小。对了,是在繁星海岸的别墅。小小一个豆丁仔,看着她却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简直岂有此理。她又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小男孩的头发。 小阿炜发狠地拍开她的手,“滚出去!” 那是初见的第一声招呼。 一晃经年,阿炜都长这么大了。现在个头儿比她还高,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一团缩在被窝里哭的粽子……此时雨势渐收,夏日常见的萤火虫又开始出来活动。它们扑棱着翅膀,夜光明灭之间——“啊!!” 吴承志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来,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 他握着枪柄的手迅速且稳定,漆黑的天空仿佛都要被他打出一个洞来。董从仁临走前只留下他,责任不可谓不重大。忽闻得佧特一声惊叫,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冲过来保护他们,怎料佧特速速扬手,示意他别说话。 “嘘!” 作为和平之鹰少君最信赖的男人、堂堂猎鹰队首领的吴承志,就这样被佧特被晾在原地。握着枪,尴尬地等待她下一个反应。 稍候了半晌,却听佧特语焉不详地说:“九岁……” 佧特想起来了。 情景再现,还是有的。那个时候夜阑人静,她偷偷溜进董炜卧室,莫名的想看一看他睡安稳了没有。小阿炜平常睡觉的时间定在九点,但那一天他八点半就回房了,没有陪她看电视。 佧特伸手摸了小阿炜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他的头又不是平底锅,平底锅才能用来煎鸡蛋。美美早上才跟她解释过。如果用途不是煎鸡蛋,为什么他的头那么烫? 那时,佧特也很苦恼。她记得自己马上去找了美美,每天早上专门帮她煎鸡蛋的女佣。解释完情况后,美美吓得赶紧去通报了,然后,她去冰箱抓了一大把冰块,装在塑料袋里返回房间。
“阿炜,你发烧了。”轻轻把一包沉重的冰块放在那张小脸蛋上,佧特怕他不懂,还解释了下,“降温。”过了会儿,她忽然就看见小阿炜紧闭的眼皮子底下渗出了水,不禁有点吃惊,把冰块稍微挪开,轻声问:“你做噩梦了吗?” 小阿炜不说话。她跑去开灯,回头看见他嘴唇发青,紧闭着眼还是不理她,眼底静静地流出两道河川。“阿炜,不要哭。”她拂去孩子脸上冰凉的水渍,却止不住那泄落的泉源。 一下就明白了,他在哭。 只是一个与她相处时日尚短的稚嫩小孩,她却觉得悲伤滂沱而至。 睡着的人和醒着的人,心中都下起了一场滂沱大雨。 她走不到人的心里去,也就无法为他们撑伞。至少当下是不行的。可是在那等着干着急的时候开始,佧特已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因为阿炜很寂寞。 她按了按自己干燥的眼眶,轻唤他:“阿炜,醒醒。”话语传输的彼岸,音讯全无。他的表情脆弱又无助,像在梦里遇见了一只大怪兽。也许不是一只,他可能被围攻了。那怎么行呢?阿炜还那么小。还不会打架。跟苍狼之牙那群嗜血的战士不一样。 如果他真的在梦里遇到海怪,会死的。 佧特再唤他:“阿炜,醒醒,阿炜。” “不能睡,阿炜,海怪会咬死你的。” 眼泪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可在人身上,它来得那么汹涌。安静地溢出,安静地干涸。始终不能停止。他睡着的样子仿佛是在受苦,虽然默默无声,却是落入海中,静默地溺毙着。 看上去,跟平时凶她的样子不一样。 佧特终于忍不住好奇,蘸了一滴放进嘴中。这无人看见的泪水,在它化入味蕾那瞬间,佧特方才知晓人的泪水虽然看起来跟水一样,其实不是水。 它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