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2)
佧特看着此刻躺卧在C区双眼依旧紧闭的大男孩,努力回想,那个夜晚她还做了什么。 然而回忆走在前头,将她抛在了身后。俨然流光过境,尾巴扫过之后空无一物——四周白茫茫一片,佧特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有害怕、局促的心情将她紧紧包裹。她用尽了蛮力,也驱动不了流速缓慢的思绪,似裹在惊惧的泥潭中举步维艰。 一时之间,不知从何下手。 人的眼泪,让她不敢贸然靠近。“阿炜……”佧特想出声唤他,笨拙的舌头却中途退出。阿炜长大了,现在没有她也能做到很多了不起的事。 但他还是会哭。 如今不用放进嘴里尝,佧特也知道那是咸涩的滋味了。 四周除了电闪雷鸣没有特别的信号,看来,是他白担心了。十分钟过去,吴承志看佧特还是一味地咬着手指傻站在原地,忍不住提点她:“你可以过去安慰他的。” 她就是最大的麻烦。 佧特抬眼看他。总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吴承志放缓了语气说:“就像你伤心时,他们也会轮流安慰你一样。”他接着问:“佧特,你也有伤心的时候吧?” 你个没有心的怪物。 佧特呆若木鸡地看着吴承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夏天吃完西瓜后要噗噗噗地吐出西瓜籽,但她什么都听不见。一把阴沉愤怒的声音从记忆底层翻出,像一只血色巨手扒开记忆断层的裂缝,冷不防把她抓住。 “没有,”她霍然抬头,看着吴承志说:“我没有伤心的时候。” 吴承志不明白佧特为什么突然自我防卫起来,善心地说:“我只是给个建议。” 佧特看上去有些惊慌,煞白着脸、左顾右盼,不知道是否误会了什么。她显然没听进去自己的话,目光涣散失焦,自顾自地重复说着无厘头的话:“我没哭过,一次都没有,我、我很坚强……” 吴承志深深地看着她,“佧特,眼泪不是脆弱的东西。真正的坚强,是哭过之后还能站起来。” “……噢。”佧特盲目地点头,视线穿过虚空不知凝望何处。吴承志本不想拆穿她的谎言,但像她这种天才,不该放任弱点长久存在。还是尽早拔除的好。 吴承志不轻不重地说:“佧特,我怎么听少君提起过,董炜九岁生日那天,你哭了呢?” “唔?”她愣住了。血色巨手凭空消失,一片空茫中取而代之的,是锁在记忆中小男孩清晰的脸。那天深夜,小阿炜发烧了。哭了。美美去找医生了。白天呢?白天发生了什么? 好像还有事儿发生。 但隔了很久,鲜艳的记忆已经褪色。她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只能放弃地说:“我忘记了。” 吴承志礼貌地笑,“那天在董炜的生日宴会上,闹了些不愉快。你记得吗?少君还罕见地把贵宾们都赶走了,我可是印象深刻啊。佧特,你不知道,少君那个人平常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怠慢别人……但那一天,他为了你跟董炜,第一次做了不像自己的事。” 佧特很羡慕他。吴承志能像撒豆子一样对很多细节侃侃而谈。她不行。很多事情发生了,她就忘记了。
吴承志一下想起更多有趣的细节,高兴地说:“对了,那天你还穿了件印花裙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条裙子是董从仁拉着他亲自挑的。几十件裙子,董从仁一件一件拎起后又重新放下。 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老板的份儿上,吴承志那天难得休假,真想直接摔门走人。 而少君的慎重态度一度让他产生了误会,以为搭档多年的老伙伴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春天。 结果事实证明,还是他想太多了。 佧特迟疑地问,“印花裙子?”吴承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虽然我也不太清楚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你在少君心目中的分量,跟董炜是一样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佧特也忍不住用力,试图回忆起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基于某种理由,追溯过往对现在的她来说十分费力。较逆水行舟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多的记忆在她心中死去,连块墓碑都没有竖起。她的心世界空茫茫一片,仿佛不曾存在欢笑、哭泣、伤悲,自然也就没有苦难。 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 时至今日,已不知道那些时光葬在何处了。也就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伤心失望时,董从仁跟阿炜是怎么安慰她的。 但,她果然还是想回忆起来。 也许再多努力一点,就能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就能情景再现……也许就能够,更靠近他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