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行人聘归

    众人离了月楼径直去了正堂。见父亲正与cao持演礼的几名巫祝叙话，公孙枝便默不作声地引导富氏和吕氏的两对兄妹坐在了正堂左侧的位置，自己则紧挨着蔓生坐在了右侧。

    眼见弟弟坐定后眼神不住地偷偷瞥向子芸姜，蔓生故意打趣他说：“都缠绵了一个上午了，还没有瞧够吗？真是分离一刻都不行呢！”

    “季姊净胡说些什么？”公孙枝局促道：“让人听见了……平白惹笑话……”

    “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关心你呀！”蔓生悄声说道：“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扭扭捏捏的？这可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你懂什么？”公孙枝低声嗫嚅：“父母之命未定，我如何能随意逾矩？”

    “芸儿是个好姑娘，你对她有所顾念也是应该的……”蔓生俏皮地说道：“你也不要怨我嘴碎。毕竟我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多了，他日一别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总想着能看到你的事情落定了，我哪怕远去秦国，也能安心些……”

    “季姊……季姊如此说，我却也不安心了……”公孙枝抬眼看了蔓生一眼：“心底里我也不希望你远嫁，可父亲……”

    “我知道！”蔓生笑着说道：“总归都有了着落，也该高兴些不是？”

    “哪怕季姊远嫁了……又不是真的就见不到了，到时候……”公孙枝强颜欢笑道：“到时候，我就向君上讨个行人的差事，每天到秦国去看你！”

    “那你可别欺哄我！异国他乡无依无靠，若是连你都不顺我意，我定要给你些难受的！”

    “那是自然！”公孙枝脸色突然又阴沉了下来：“只是……那头……我每天都让人盯着，他到现在也没出过门，也不让人探望，却不知……”

    “真是瞎cao心，我又没叫你去监视他！以后不许这么做了！”蔓生脸上有一股阴郁之色闪过，但马上就又笑了起来：“有这点工夫，倒不如cao心cao心自己的事情，别到我走的时候，你们还是这个样子！”

    “我听你的便是！”公孙枝悻悻地允诺了，忽听到后半句话，眼睛便有意向对面瞧了去，恰好就与子芸姜目光相触。他一时心慌，忙低下了头：“好好的，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恁是脸皮这么薄，还怎么叫我放心！”蔓生侧脸盯着子芸姜，让她一时羞赧，也忙低下了头：“连害起羞来都一模一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

    公孙枝正不知该如何回应，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了连串脚步声，转头去看，见是家老带了一名寺人进了堂来：“禀主上，宫中派人来传召！”

    公子宜正与巫祝闲谈，闻言忙起身下堂相迎：“今日家中事繁，未及进宫面君，却要劳小官人亲自跑一趟，这如何使得？”

    “小人不过是君上身旁的奴仆，无端打扰了主孟的雅兴已经很不应当了，又如何能受得起如此谦辞！”见公子宜亲自相迎，坐在上首的公孙澹也起身相让，小寺人颇感惶恐：“只因君上有要事传召，不得已才贸然冲撞，还望主孟不要计较才是！”

    “小官人言重了！”公子宜正色道：“却不知君上有何吩咐？”

    寺人躬身道：“刚刚有传车急递入宫，说行人士缺使秦归来，秦伯为答谢我晋邦结好之意，也派出行人回聘，目下已进入郊野。君上欲亲往郊外迎接，又恐主孟身体不适，故而特派小人前来询问。”

    “这是大事！”公子宜点头道：“既是君上亲自郊迎，却不知秦伯回聘所派何人？”

    “据闻是秦伯的亲弟弟，一个名叫载的公子！”寺人垂首道。

    “公子载？”听到这个名字，公子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孙枝心里更是不禁咯噔了一下。前些日国君以士缺为行人出使秦国，所谓礼尚往来，秦伯派人回聘也算是是应有之义。然而以身份论，秦伯的做法显然是小题大做了。

    士缺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士子，虽说因功勋被国君授予了官职，可在朝堂之上仍处于微末的地位。秦伯若果真是回聘士缺的出访，只需派出一名与其身份相当的官员即可。即便是因去岁河阳之战有所理亏，秦国有心修复两国关系，也完全没有让正受宠的公子屈尊做行人的道理。

    公孙枝思忖再三，想到秦晋两国之间，若是有什么大事非要对方派贵宠公子出面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季姊的这门婚事了。公孙枝突然感到紧张万分，刚刚与蔓生戏谈婚事，不过是借着话头随意一说，心里总觉得还要有些时日，谁知竟真就一语成谶了呢？想到这里，他忙转头望向季姊，只见她目光怔怔望着父亲，眼中满含着悲恐之色，显然是也猜透了这层关系。

    父亲略略停顿了片刻，颇有些游移地转头望向了子澄，见他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向寺人回应道：“那就有劳小官人先行一步，老夫这就更衣，稍后便会入宫见驾！”

    待家老将小寺人请了出去，公子宜即刻回到座位上，向几位巫祝致歉道：“诸位驾临敝府，老夫本该好生招待才是！可如今君上突然召见，老夫实在难以推辞，只好叫子澄代谢各位了，还望诸君勿怪！”

    “主孟这说得是哪里话？”为首的一名巫祝起身致谢道：“我等低贱粗鄙之人，贸然拜访已然是大不敬了，如今能得主孟屈尊抬举，更是受宠若惊，又哪里敢继续叨扰主孟呢？”

    虽是席上虚礼，却容不得有丝毫怠慢。公子宜再三挽留，对方再三推辞，待辞让礼毕，公子宜即命公孙澹将众人送出府去，又向在座子侄们交代了一番，便自去更衣了。

    父亲说话的时间里，公孙枝一直留心着季姊的神情。而蔓生则痴痴地望着父亲，眼中满含着泪水，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然而父亲却似乎在躲避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这让蔓生不禁心生绝望。等父亲离开前厅，她便再也人受不住内心的苦楚，顿时失声痛哭起来。一众人忙围上来好言劝慰，却怎么都劝不下来。

    子澄送走巫祝返回正堂时，正见到蔓生伏案痛哭的模样，一时间竟也失了分寸：“meimei莫要心急，或许秦国公子并非为此事而来呢？”

    蔓生却只顾着哭，对他的话全未理会。见子澄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吕饴忙开口道：“舅舅若有急事，不如先去忙着，有消息了派人回府通传一下便可。这里有我们在，总归是无碍的！”

    “这……”子澄匆匆地向后堂走了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meimei且放宽心，到了郊外，我一定会先弄清楚这秦国公子的目的。若真是……我能拦得一时是一时！”

    “即便是晚来几天……”见兄长一步三回头地往后堂挪着，蔓生突然哽咽地问道：“兄长可能帮我推掉这门婚事？”

    “我……”子澄脑中一片混乱：“总归……你若不能心甘情愿，我便是豁出去让父亲责罚，也定要给你撑一撑才是！”

    “罢了！”蔓生犹自气结难舒：“你是拗不过父亲的……又何必呢？”

    子澄颇有些哑然，呆呆地站立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跺跺脚、摇摇头，甩着袖子去了后堂。

    “父亲从来都是疼我的……”蔓生出神地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黯然说道：“可为何偏在这件事情上，突然就变得如此执拗了呢？”

    听了季姊这句话，公孙枝不由得心中一紧，突然转头看向了子芸姜。只见她正轻咬着嘴唇，眼睛向着子澄离去的那道门斜睨过去，却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