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禁锢的父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盛传着一句话:“几何几何叉叉角角,老师难教,学生难学。” 学生时代的父亲,却并没有被这句话裹挟,几何作业竟出乎意料地被同学们争相传阅。线条组合的图形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如饮甘露,如获珍宝。 他是一个正义的人,就像矩形的堂堂正正,这是他给旁人的最大感受。 他是一个孝顺的人,被三角形的菱角扎得如坐针毡,却依然稳稳当当地爱着他们。 就快中专考试了,他却每天一回到家就要穿着一双草鞋开始干活,肩上常担着两箩筐牛屎粪。 “我可以先吃饭吗?”他问着。 “活路都没干,就要吃饭?牛屎粪担了来,没担就去吃牛屎粪。”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能吃,我不能吃呢?我实在饿了没力气做事情。”他再一次请求着。 “他们就是能吃,就是要你去干活。你饿,怎么不饿死你呢?饿死你,就省事了。” 这种偏见,充斥着他的整个神经,从出生的那一刻,直到后来急剧的迹象,传统的偏见观使他遍体鳞伤。 “唉,我真是你们的奴隶啊”,说着就拿了侧房的两个箩筐,铲粪担粪。 “人哪里是相通的呢?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偏要排行老四的饿肚子?作为儿子中的第二个,我不是人吗?我是狗吗?难道你们生了一条狗吗?” 哐,一巴掌,左脸上印上了大手印。 “从小到大,这是第几次挨巴掌了,打够了吗?打够了吗?”他生气地控诉着。 “你们嫌弃我读书花你们的钱了,你们又不让我吃饭?孩子之间又不一视同仁,你们这样真是够了。你们只是喜欢用圣人的眼光看别人,骄奢的眼光对自己罢了。” 哐,哐——,左脸又挨了几巴掌,左右脸逐渐分明。 左脸就像是一块干涸的稻田,缺水裂开没了精气神,又像一千根针一而再再而三地扎向一个健康的大脑,恨不得使其迸出脑浆。在阳光的照射下,左脸似凹凸状,右脸与其格格不入。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别打了。”他快速地用钉耙铲着粪倒进箩筐里。 “多铲点,你铲那点有什么用?箩筐里要铲满。” “喊你铲满,给老子铲满,不铲满,老子两耳屎打死你。” “这到底是怎样的父母?”他在心里留下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疑问。 折磨,煎熬……他没有逃脱的勇气,只因他想读书。 “去给我搬砖,搬不完不要吃饭。” “读书有什么用,敷田坎都不会?” 他的天空,好像从未看到过明亮。 他只想抓住考上中专这根救命稻草。 搬砖、担粪、耕田……禁锢就如同洪水猛兽,困着任何可以控制的人。 “我想少干点活,抽点时间读书。”眼睛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读什么书,家里的活路谁干?” “读那么多书,你还是要种地,有鬼的个卵用。” 天空愈发暗淡了,活路却未减轻。 “你怎么这么拖得,你没有力气吗?给猪吃粮食都要长二两rou,给人吃一点作用都没有。”话音还未落,爷爷便cao持着靠在粪桶旁的扁平略弯且长的扁担,像对待坏人似的,砸了过来。“站住,不许跑,再跑打死你”,从山坡打到了山脚。 看着皮开rou绽的自己,父亲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将早些日子从山上采来的一点草药碾成碎末,就着几滴火酒敷在了血淋淋的伤口处。他在思索着,我真的要种地吗?同是孩子,我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很快,他就把刚才的想法抛之脑后。 “几何都可以学好,代数为什么不行呢?今天又做错了代数题。”他自言自语到。 这会的他显然没有了刚刚倒几滴火酒的畏惧感。 被认为是“烂命”的他,只想有多的时间学习。 那年十五岁,安静与果敢成为了他心里指引的力量。 “一看一灭一思考”的循环,他怕啊,怕被辱骂消耗了灯油。那只锈迹斑斑的煤油灯,成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快速看一页书,然后灭掉这知识的光亮思考这一页,他重复着,他重复着。白天的辱骂都算是轻的了,常有的皮鞭扁担抽打,他也忍下来了,他就怕自己没有文化。 远处村口传来的嗷嗷狗吠声,他也会被这声音吓得不轻,生怕被发现,又是一顿毒打。 转了一下身子吹蜡烛,呲呲呲的声音响起了。 不出意外,伤口裂开了,他掀开包裹着的草药,凝固的血块形成了堰塞湖的怪样,看着烂rou分明的伤口,俨然就像古代一百大板含冤被打的惨痛样。伤口撕扯的气息,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这味道,别说人要紧捏着鼻子快速地逃离,就连狗也耷拉着尾巴不愿靠近;这味道,像极了得势之人扔在地上踩碎的食物,大声地高叫着让你跪下来,然后施舍几个铜板钱。 想着想着,父亲竟忘了疼,似乎心里已有了答案。 那几扁担的力量像是几坨从天而降的石头,无情地砸向石桥上驻足观赏风景的路人甲。 又像是大拇指般的冰雹齐刷刷地打在了成熟期的稻谷地。 想罢,父亲挖了挖鼻孔,赶紧处理好几大坨乌黑的鼻屎,带着一丝眼泪微笑地入睡了。 门口的那只老公鸡,在黑夜的映衬下,就像是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它也想迟一点打鸣,天气太干燥了,它想多休息一会。 靠近土灶头的房屋里,睡梦中的父亲何尝不想像老公鸡这样呢? 青蛙的叽呱叽呱声还没有散去,月亮还在天边清晰可见。
一个声音高叫着,另一个声音撕扯着,他们的命令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圣旨一样。 “友生,赶快去砍柴,还睡什么睡?” “砍了柴,再去挑几桶水。” 饿着肚子上学,回来又要接着干,这样的日子真的身心俱疲了,一想到距离中专考试没几天了,他就希望别的孩子去干活。 “你就是干活的命,贱命,赶快去干。” 中专考试的那一天,父亲闻到了人生最甜也最苦的味道。 差两分,成了他最大的遗憾。爷爷奶奶命令式的不允许复读的话语,关上了他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门,他们对待父亲,就像是资本家对待工人,疯狂地使劲剥削。 父亲小心翼翼地向爷爷说:“让我去复读一个初三吧,我明年一定可以考上的。” 奶奶接过话,“读什么读,读来你就能当官吗?”“你要是读,腿都给你打断。” “可是,我们家的条件是可以供我读书的啊,你们都支持他们,为什么不支持我?” “你们给我安了紧箍咒,真是一丁点不考虑我。” “你们对待他们,生怕被磕到碰到,供他们读书,他们却读不进去?这不是笑话吗?” “你们无休止的让我干活,骂我打我,不让我吃饭,你们是魔鬼吗?你们偏心到这个地步了。” 几连问过后,“给老子滚,滚出去打工。这个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滚。” ……………… 十五岁,复读未果,父亲背上行囊,开始了谋生。 从此,父亲过上了无法想象的生活,读书成为了妄想,脏成为了他的代名词,技术成了他命运的支撑。 十六岁,做木工,潜心跟学,横平竖直,勾勒行云流水。 十七岁,做砖工,楼房平地起,技术日益精。 十八岁,做钢筋工,心如钢筋一样坚硬,成人之年,意志愈发坚定。 十九岁,为挣快钱,挖煤下矿井是旅行探险,猪血旺是食物标配,工资是拿命在拼。 二十岁,遇见了mama。 “怎么一颗牙齿还缺了一大半呢?”她笑着问他。 “小时候大哥的火药枪走火了,伤的。”内心五味杂陈,他不想回忆。 “我上下打量了你一番,怪英俊嘞!踏实,能干,又吃苦,相中你了。”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拍了拍手。 就这样,两个经历过千难万险的人,最终走到了一起,组建了家庭。 颠沛流离了那么久,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