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竹悬江
楼船一路顺纵水而下，不到两日，便已进入司隶部境内的扶风峡。 扶风峡起于纵水、渭水与洛水三水交汇之处，总长三百余里，沿岸群山绵绵，松竹郁郁葱葱，如同两道灰绿的城墙，将绵延江水团团围住。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时节，错落有致的沙洲上岸芷汀兰，沙鸥翔集，繁茂成荫的芦苇长满水面，沿岸湿地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清风吹过，绿波荡漾，波光粼粼，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 如此秀丽风光焉能错过？ 百丈横江之上，不管是客船、商船还是游船的甲板上都挤满了人群，不管是达官显贵、文人士子还是船夫走卒都从沉闷的船舱里走了出来，欣赏那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的绝美之景；聆听那空谷传响，哀转久绝的猿啸鸟鸣...... 这番场景，当真算得上是雅俗共赏了。 道藏禅师师徒三人乘坐的是运货的商船，自然不能像客船和游船那般，为了赏景收帆缓缓而行。 巨大的楼船一马当先，从众多船只之中穿行而过，未几便已冲到最前面。 道藏禅师和无戒端正肃目地靠着船舷侧栏静坐参佛，而无昧则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宽阔的甲板中央，周围坐满了船夫脚夫，正在听无昧如同说书先生一般讲述他们师徒三人苦行时听到的奇闻异事。 “......话说我们师徒三人在西域走了一年多，终于来到了一个叫竺刹尸罗国的地方，这个国家的国王有个王子，不喜欢荣华富贵，于是逃进山林，跟随山林佛寺里的老僧修行......” “寺庙所在山林，下面有一深谷。当时深谷中有一只饿虎，刚生下七只小老虎，冬日严寒，又遇大雪，母老虎带着七只小老虎，在深谷下待了好几天，因为怕小老虎冻死，母老虎始终没法出去找食物，忍饥挨饿守护着小老虎。可是大雪依然下个不停啊，老虎母子饥寒交加，困在深谷，眼看就要死去了。这时那名王子刚好路过，看到了这一幕，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 “小和尚，你快说呀！” “对啊，快往下说呀！” ...... 说到兴起处，无昧故意卖了个关子，引来众人一阵催促，端起身旁的水壶猛灌了一口清水，无昧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那王子慈悲为怀，竟然决定舍弃自己的rou身，以身饲虎！！！只见那王子往地上一躺，摆好架势请老虎吃他。但那老虎却无动于衷，宁愿饿死也不愿吃他。王子看到这里，心下更加感动，眼看着老虎快饿死了，决定对自己狠一点，大雪天里，脱下鹿皮衣赤着身子爬上山谷顶部，然后纵身跳下悬岩，摔死在了饿虎身旁......” “嘶，这王子也忒傻忒狠了，人家山君不愿吃他，他还非得跳崖自杀！” “就是呀，他图啥呢？！” “唉，太傻了，太傻了......” 听到这里，旁听的众人议论纷纷，对王子的自尽行为大为不解。 看着围坐四周的众人，无昧双手环抱于胸，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笑道：“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叫以身饲虎，舍身成仁！最后那老虎吃了王子的血rou，母虎和七只虎崽都活了下来，至于王子本人啊......也坐化成了佛陀咯！” “佛陀？那是什么？能吃吗？” “应该是骆驼的一种吧，像马一样的坐骑，经常能在西凉的荒漠中看到。”另一人接话道。 无昧闻言，不禁汗颜，顿时无言以对。 此时，楼船已行至扶风峡末段，江面逐渐变窄，最窄处不过二十丈。 就在这时，尖啸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只见无数长短不一的竹竿从岸边竹林深处飞射而来，如漫天箭雨般扎在了商船前行的水面之上。 众人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赶紧靠近船舷查看，而经验丰富的船主则指挥船夫们收帆转舵下锚，将楼船横停在了江面之上。 若继续航行，整艘楼船都会被漫天的竹竿刺得千疮百孔。 在楼船停住的瞬间，破空之声戛然而止，但江面之上已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灰青色的竹竿，将楼船航行之路完全阻挡。 “莫不是遇上江贼了？！” 猜测之言在人群中响起，楼船上惊魂未定的众人顿时更加惊慌失措，目光四处游离，似在寻找江贼的踪迹。 而道藏禅师拄着禅杖走到正面一侧的船舷处，看着前方水面上的一堆乱竹，沉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一旁的无戒和无昧不解其意，正欲询问，一道声音突兀传来： “道藏禅师别来无恙？空树、慧源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那声音粗犷低沉，声如洪钟却又空灵悠远，似从幽幽山谷传来，令人汗毛竖立。 船上众人都被这声音所吸引，但却无法辨别出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毫无头绪时，却见前方江面之上，一叶扁舟从左侧的洲滩翩然驶出，随即逆流而上，向楼船直冲而来。 依稀能看到那扁舟上站了个人影，除此之外，无帆无橹，也无任何助力，却能逆水行舟，不稍片刻便驶近楼船，在十丈外的江面上停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人影，是一个穿着灰色僧袍，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的中年和尚。 来人正是释家华严宗的天下行走——慧源。 慧源双掌合十立于扁舟前头，而脚下的小舟随着江水漂浮，位置却未移动分毫，仿佛人与舟都入定一般。 “好生厉害的轻功！” 站在船舷边的无戒轻叹出声，船上其余众人见了也是暗暗咋舌，却不知这和尚是何来头，拦江所为何事？ 一旁的道藏禅师却是泰然自若，只是捻须静静地看着江面上那抹身影，默然不语。 一阵清风拂过，将灰色僧袍掠起，慧源面向楼船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晚辈慧源见过道藏禅师，斗胆请禅师江面一叙！” 声音随那缕清风飘向楼船，众人皆看向船舷边上的道藏禅师，而道藏禅师没有过多言语，将手中禅杖递给左侧的无戒，又摘下斗笠递给右侧的无昧，随即脚下轻轻一点，整个身形飘然而出。 身上白色僧袍迎风起舞，衣玦翻飞间，明明是个老僧，却让人有种谪仙人的错觉。 只见那白色身影从楼船翩然而落，黄色的罗汉鞋触及水面的瞬间，连续向前轻点，如蜻蜓点水般从江面划过，最后身形徒然一凝，悬停在了一根漂浮于水面的竹竿之上。 一竹悬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