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夜雨
“树木伸出有毒的果,” “诱惑人去采,” “于是丰沃了土壤。” “但观众开始叫好,” “大抵事不关己。” 漆黑幽幽,静默哑悄,天空笼罩着墨云与雷雨,城市在呼啸中飘渺。 巷中兀的响起了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里是克乍索帝国的首都,瓦萨尔斯。 苍白可怖的雷电亵渎而疯狂的撕裂着天空。 狂风裹挟漆黑浓厚的乌云,完全遮住了黯淡的月亮。窗板刮得呼呼作响,像是有人在肆无忌惮的敲打,意图闯入屋房之中。 淅沥沥的声响实在令人心烦,何况是在夜里,真是叫人睡不着。 再加上雷声,轰隆轰隆,比那个叫什么火车的新玩意儿发出的声音还要大。整片天空时不时地变成白色........吓人极了。 昏黄的油灯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朦胧橘色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令人厌烦,但这却也是人们在这该死的夜晚里唯一的寄托。 有些人家或许家境不错,挂的是昂贵新颖的钨丝灯,但仍不抵雨夜的朦胧。 总是少不了那些大水蛾。听说它们和那些遭人烦的白蚁是一家子。不过不同于那些喜欢啃木头的混蛋,这些小家伙还喜欢扑棱褐色半透明的翅膀,发出令人厌烦的振翅声,在所有能看到光亮的地方徘徊绕绕。 贵人老爷们养的狗也不敢叫唤。它们前脚耷拉着头,弓起身子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像极了被吓坏了的孩子。 呵,雨夜。 哦,雨夜。 街道上好安静啊,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但偶尔会驶过几辆马车........哇哦哇哦,你瞧瞧,马的蹄子重重是砸在水洼上的,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还有雨点击打车顶蓬所发出的声音,与雷声相伴........哦吼吼,这一定是一个会叫孩子们做噩梦的雨夜。 看看绅士门外悬着的那些昂贵、华美的灯芒吧。上面镂刻着奇异的花纹和彩色的珠宝。听说那是瓦萨尔斯上层新流行的小玩意儿,能整整亮上好久好久,哈,做出这玩意儿的一定是天才,听说是个密斯克布索罗大学的新生——哦,能为老爷们提供这种体面的小玩意儿,绝对算得上真正天才.......天才! 轰隆。 当又一道苍白的闪电撕裂这乌泱泱的雨夜,可憎细瘦、枯槁得像是将死之人纤长的胳膊的扭曲的重重枝丫被再一次映照在地上时,大青松街的街头,响起了几声急促、暴躁的枪声,但奇怪的是,周围的居民似乎睡得很死,居然连开窗看热闹都不会——额,似乎正常人也不会——管他的。 “该死!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有人发出怒吼,被淅沥沥的大雨掩盖,很快便消散,但这还是传入了同伴的耳中。 “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那些家伙,泽彼思。”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金发被雨水打湿,但那双灰色的眼睛却深邃得摄人。 “你向分局通报,让他们多来点人手,记得带上枪。唔,还得再多请几位‘沉眠师’,我可不想让明天的报纸上报道,居民反映大青松街出现枪战这种麻烦的新闻,会被扣工资的。” “记得说一下,对方似乎在逃跑的过程中‘污染’了几个普通人,很可能已经异变,让他们多带几梭上了驱魔加持的子弹和圣水。” “呼,好的,队长。” 被称为泽彼思的队员深呼吸,感受湿润的水汽充盈肺腑。 而后他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转身走去,而是取出一柄有着繁复花纹的匕首,对手心划了一刀,看着鲜血在手中被雨水冲刷,口中念念有词。 中年人对此似乎已经见惯。他熟练的给自己的枪上了子弹,右手在胸口处画了个正三角,正要回头,对身边的同事们说些什么时,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哀嚎,分贝极高,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穿透的暴雨声,传入人们的耳中。 人类的哀嚎总是那么清晰。那是带着理性和感性撕裂,绝望中夹杂希望的悲鸣。 大青松街内,有一条不起眼的暗巷。 这里少有人行走往来,但因为在富人街区,因此也比哪怕最干净的贫民区还要干净几分。 “水面波纹荡漾,当然滋长了粼光。” “照着月的姿态,孕育出了夜的诗与海。” 幽幽念诗声荡开,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在暗巷中散逸。 啪。 声音的主人合上手中笔记,面无表情的瞥了瞥地上躺着的那几滩被称为人类——或者说,曾经被称为人类的物体。 嘴巴已经从脸上裂到了胸口,眼睛变得苍白而浑浊,要不是它们身上还穿着衣物,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联想到,这些东西之前是人类。 它们的四肢被削去,直挺挺的插在胸口处,整个身子被钉在地上,却仍不停挣扎。 裸露出的骨骼恐怕比钢铁还要坚韧。能覆盖在这种骨骼上的肌rou,密度和硬度也一定不小。 乌黑的脓血被雨打湿、冲刷,渐渐流入砖瓦缝隙、流入下水道中,馈赠了老鼠和蛆虫。 呵,人类。 “面纱轻薄的月,” “应当赞美璀璨热情的阳;” “是他的慷慨,” “奏响了辉海, “叫你弹奏出,” “静谧的夜霭。” 声音的主人并未撑伞,但很奇怪,他与他身上的衣物披风,还有手中的笔记都不曾被淋湿,就连那一头在瓦萨尔斯十分惹眼的黑色乱发也仍干燥蓬松,十分古怪。 “大诗人,大诗人,别惦记你那枯燥的句子,差不多该走了。” “我能感觉到,那些讨厌的家伙在集结,他们要来了。” “这可不在你的计划之内,对吧?对吧对吧?” “而且现在可是还在下雨,哪有什么月亮——额,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说——哦呵呵,你懂的。” 略显聒噪、刺耳的声音莫名响起,这令那位手握笔记的人皱了皱眉。 很显然,他并不喜欢在自己吟诗的时候被打扰。 “我本就打算如此,菲(Fier)。” “让塔楼的人来处理,对我而言,会方便许多。” 说话的是个少年,一头乱蓬蓬的黑色头发遮盖住双眼。从发丝隙缝中透出一双乌黑、犹如死水般不起波澜的瞳孔——这是标准的东陆人样貌,在瓦萨尔斯并不多见。 “啊,是是是,对对对,当然了,你都计算好了的,是吧?哦哦,没错,你当然不会出错,嘎嘎嘎嘎,谁让我和你是绑在一块的呢?” 轰隆。 墨黑染的滚云再一次砸下苍白崎偻的雷光,急促而仓皇的光明短暂的略去,但也照亮了整个暴雨中的瓦萨尔斯,暴雨中的大青松街,暴雨中的暗巷。
看清了。 在少年的肩膀上,稳当的停着一只黑鹦鹉,皮毛油光滑亮。 “该走了,伙计,你也不想被带去审讯室喝咖啡的,是吧?我上次和一只鸽子聊天,它告诉我那里的咖啡都是用粗制的咖啡粉泡出来的,里面还有,额,是虫子还是什么来着的?反正不是好东西——哇哦,你不会想进去的,对吧?” 聒噪、尖细的声音再次传出——居然是从那只鹦鹉口中发出来的。唔,会和人对话的鸟类?有趣。 “还有些事,菲,还有些事——不要着急——做事要做全了,才不会留下麻烦。” 少年似乎对这总是喋喋不休的禽类已经习惯。他只是淡淡的开口,然后朝自己的左边望去。 那里有一双眼睛,从中传达的惊恐和绝望,毋需言表便可使人意悟感通。 这似乎是一个老人。他脸上的皱纹沟壑十分的深沉而密集,就连眼皮都已经耷拉下来。 他身着粗麻布织就而成的上衣,还有一件及膝的烂短裤,上面有多处破损。从透露在外的地方可以看的,这副已经垂老哀哀的身体上布满了由腥红色涂料勾勒成的纹路,扭曲而怪诞。 附着纹路的皮肤都几近溃烂、发脓,使其就像是感染了某种烈性皮肤病。 “好了,这位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带着这几个鬼东西到处乱跑是为了什么?唔,你瞧,这么大的雨,你们总不会是来夜跑的吧?”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些怪物。它们还在挣扎,并未断气,不知已经畸变到哪里的喉管正发出单调、枯燥的呜咽声,令人躁烦、毛骨悚然。 “嘎嘎,无趣的幽默只会显得你愈发呆板和自作聪明,明参(Mingcer)” “住嘴,聒噪的禽类,没看到我在问问题吗?” 少年不满的用手中执掌的拐杖砸了砸地板,贱起微弱的水花涟涟。 “噫!” “怪、怪怪、怪物.........” 少年的动作刺激到了这个可怜虫。他上下嘴唇颤抖触碰,断断续续才能吐出这么一个单词。 “怪物?真是可笑,你这个肮脏恶心的怪胎杂种。在我眼里,你更像是一个怪物。” 被那只黑鹦鹉称作明参的少年轻蔑的瞥了一下这位心智似乎已经有些错乱的家伙,眼中有藏不住的厌恶与鄙视。 他蹲下身子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戏谑:“看看你自己,不过才二十几岁,却表现得比快进棺材的老人还要衰朽,身上布满脓创和rou瘤,还有湿疣和疹子。嘶,难以理解。你自己不觉得膈应吗?” “怪物.......怪物.......” “你是怪物......怪怪、怪物.....咯咯咯咯.......” 那位半瘫在地上的可怜家伙根本无法回答,似乎刚刚见到了某种击垮他心智与rou体的恐怖。那双浑浊的眼中只有恐惧和栗悸。 “唉。” 少年挠了挠脑袋,和肩膀上的黑鹦鹉对视了一眼。 今夜的瓦萨尔斯,暴雨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