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参(一)
“无知者伺环自己的意识,便说是正确。这不免令人莞尔,也使人倍感优越。” 密斯克布索罗大学(注①)的图书馆,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但因为都是有文化、体面的学生,这里并不吵闹,反而有着一种静谧、涤心的感觉。 阳光透过一层层的窗花栏洒入,映照书柜的曦辉璀璨而明亮。穹顶式的天花用防潮防腐的颜料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宗教壁画,而是象征自然与理性的图符式样。 密斯克布索罗大学图书馆,这里藏有的图书多到了恐怖的地步,以至于整个图书馆甚至成为了瓦萨尔斯的一个标志。 这里不单单有文学著作,正规史料,民俗传说的野志记录,还有每一期最新的、在学术界较有权威的科学杂志。还能在这里找到每天最新的、充斥油墨味的、各个出版社的报纸。你甚至能在这里找到童话和儿童文学。 在图书馆的一处靠窗位置,有位少年,蓄着与周围人都不同的、乱糟糟、蓬松松的黑发。在他的面前的桌上,爬拉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凯西松大鹦鹉,有成年人的小臂那么大,身上倒映些粼光——唔,少见的花色,是自然形成的吗?令人疑惑——还有一杯红茶,不过品质似乎并不怎么好,气味很淡薄,颜色也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克制你的欲望,菲。” 少年收起笔和自己的笔记,轻轻举起饰镂银花纹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皱紧眉头。 “你要是又用嘴把报纸裁下来插到屁股上,我就把你的尾羽一根根拔掉,拿去做我帽子上的装饰——真是怪了,你又不生蛋筑巢——我说到做到,傻鸟。” “哦哦,明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笑,哈哈哈......” 漆黑的鹦鹉人性化的发出几声尴尬讪笑,收回了要去啄啃报纸的喙,转而用自己的爪子去翻动、阅读——这要是叫其他人看见一定会吓一跳——幸好明参所选的位置在二楼窗户边,这里又比较隐蔽,没人发现这有只会说话的禽类。 “嘎哦嘎哦,明参,报纸上一点都没报导昨晚咱们两个在大青松街干的事耶。” 菲抬起头,用那鹦鹉所独有的嗓音开口怪叫道:“今天的报纸上面写着都是一些小事,还有广告.......无趣!太无趣了!明参,你一点都不生气吗?我们干的事被忽略了耶!” “功劳一定又被那些讨厌的塔楼呆子抢走,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嘎嘎,你是长黑毛的倭瓜吗?!” “小声点,蠢鸟,你想被送进塔楼里当管制物吗?” 少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用手中的杯子轻敲了下鹦鹉的脑袋,后者则是缩起脖子,紧闭双眼,身子抖了抖,似乎很害怕。 “很显然,是塔楼把事给压下不让报导,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唔,参与其中的应该还有教会和警局,毕竟他们要辨认那个家伙的信仰和身份。” “教会,教会教会......啊,我知道,你前几天还在翻他们的祷言辞!那群神棍好像声称他们的主是、是、是......是什么来着?” “他们声称,他们所信仰的主是伟大的伦(Rener),赐予恩泽和金光,带来福惠与安宁,菲。呵,因为教会的影响,现在克乍索流通最大面值的货币,便是‘金瓦伦’;其次则是信仰正直之神拉斯尔(Lassl)的银冠教会所象征的‘银拉斯尔’。” “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有这种东西啊,教会。” 明参将杯子重新放回碟子之上,翘起自己的腿,漫不经心的道:“昨晚那个被吓成傻子的家伙显然是一个异教徒,他或许信仰的是某个邪教?嘿,能让那种东西在城里瞎逛,这帮家伙的管理能力令人堪忧。” “是我们,明参。是我们把他吓傻的。” “别把我说得有多恐怖啊。明明是他自己看了你才被吓傻的。” “嘎,是是是,大诗人,你说的都对。” 菲补充了一句,然后蹦蹦跳跳的接近明参,歪着脑袋,继续开口。 “我能感觉到,他很弱小,最多只是一个信仰溃败的疯子,或者某种容器,承载仪式衍生的特性。可是其他那些,额,嘴巴裂到胸口的东西?他们是人类吗?那是怎么办到的?” “用它们这个单词,菲,它们已经不算人类了。能导致那种异变的,和一般污染或特性不同,明显属于溃败和腐烂。” “那个人确实是容器,承载着的估计是某种胚胎,或者是细微且贫瘠的特性。但无论是容器还是纳容物本身都很弱小——试探,这只是一个试探,菲。” 明参为自己倒了杯红茶,看着楼下渐渐增加的人流量,边抿边开口,语气平澜无波:“也许是他所处的势力赋予他一部分‘特性’。这种特性很浅薄,最多只能支持半天,所以那个怪胎根本没法对我们反击。呵,但如果,要在一个城市的夜晚制造慌乱,足够了。” “我有注意到他身上的那些纹身图案。听着,菲,如果我没有老眼昏花的话,那些应该是赞美溃败和腐烂的颂词,而它的样式带着鲜明的卑卡布尼风格。” 少年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对眼前的鹦鹉说道:“这样的话,事情就清晰了,不是么?” “嘎嘎,有人想在瓦萨尔斯散布恐慌,又不想被人发现,于是选择了在贫民区的卑卡布尼人?” 明参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用一种父亲看着长大儿子的眼神看着菲,开口道:“你总算不是太笨。” “按照以前的报纸记载,四十二年前,卑卡布尼难民涌入各个国家,造成了大量的恐慌和治安事件,这其中就包括克乍索。” “没有人知道卑卡布尼这么个小国是怎么在一夜间崩溃,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世界各地。实际上,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国家站出来承认这些——管他的,这不是重点。” “这些卑卡布尼人就像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既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工作,他们整日都在贫民区,靠教会和政府的救济物资过活。选择这种身份的家伙来达成目的,既不容易被人抓到尾巴,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嗯,不算太傻。” “甚至不需要什么代价,明参。” 菲开口,呱呱道:“只要一点小小的铜克本就能驱使他们——但怎么保证这些卑卡布尼人会听话?你知道的,卑卡布尼人......呵。” 漆黑色的鹦鹉十分人性化的发出一声嗤笑。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菲。除却信仰外,便只要一点催眠,或者掌握和暗示,甚至干脆直接抽出灵魂,做成容器,填入某种‘意识’和‘驱动’的聚合——需要举例吗,小鸟?我现在至少有五种方法,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容器。”
“嘎,不了不了,你的眼神让我很害怕,大诗人。” 菲的脖子不禁缩了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嘎,你现在看的是什么?诗集?” 明参耸了耸肩,将书的正面翻朝上,展示给这只聒噪的鸟儿看。 发黄的、单薄的书封脆弱得简直好像一碰就会破碎。 “《霍邱尔曼记录》的手抄本,但很可惜,只有英格拉语的版本。” 他眼中少有的流露出悲哀,道:“我没想到在密斯克布索罗大学的藏书馆中,居然也找不到原版。这本甚至还删减了大量的内容,令人遗憾。” 明参叹了口气,对于无法阅读完整的《霍邱尔曼记录》感到悲哀。 这本书中记载了身为民俗学者和密斯克布索罗大学考古专业客座教授的霍邱尔曼.卡本扎斯所记录的,许多在古游牧民族和某些崇拜原始图腾的山民之间流传的传说与习俗。书中详细记载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和祭拜仪式,其中甚至包含某些祷文和所信仰的神祇图腾。 可惜的是,霍邱尔曼先生在写完这本笔记后没多久就被送到疯人院,并且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反省室中用一副眼镜和半只老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把它们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而明参手中的这本,则是他的学生凭借霍邱尔曼剩余的草稿和自己的记忆整理出来的,并不完整,也不准确。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完整本的,明参?你之前看过?” 菲感到疑惑,因为明参的语气似乎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意味,这并不寻常。 “我就是知道,没为什么,禽类。收起你那失礼的怀疑。” “嘎,就是问问,就是问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你知道的——书呆子。” 少年的眼中闪烁一抹隐晦的乌芒,但很快散去。 他并没有理会菲小声嘀咕的后半句,将书页合上,拿起它面前的报纸,整理好页码后,收起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 他轻微的挪动自己的椅子,使其不至于发出太大的声响。 漆黑色的鹦鹉很熟练的展翅扑棱,落到明参的肩膀上,看着他把报纸放回借阅处,和图书馆的管理员打招呼,并做了登记,借走那本并不完整的《霍邱尔曼记录》。 茶具会有专人收拾,租金也只要三小时一铜克本,廉价且方便。 缓慢踱过有红木栅栏的走廊,能发觉空气愈发清新,同时也有微风扑面而来,轻绕熹微。 图书馆外的阳光很刺眼,这让明参不得不眯起眼睛。他手中执着一根纯银色、雕镂奇异纹路的拐杖,上面一直在隐晦的流动着某种漆黑的不详。 图书馆大门前的广场上有很多白鸽,它们就像是乳白色的海洋,无论是落下还是翱翔都会形成雪色的飓风。 这些是密斯克布索罗大学专门研究鸟类的专业学生们饲养的,用来观察习性和养殖方法。 有人坐在长椅上,手中洒下金黄的玉米粒。 明参从密密麻麻的白鸽群之中行走而过,杖头敲击的声音当当清脆,却没有激起哪怕一丝白色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