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家寨之行
出发前,王爷留话,如果明天太阳下山之前我们还没下山,就通知官府和戍边将军,带上所有兵马上山灭了沈家寨,一个不留。 我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中怕得要死。 沈捷啊沈捷,就看你们沈家寨的表现了。为了你们沈家寨我可是压上了我的小命,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啊! 想什么呢,他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快活呢,哪还记得我? 我们一路走上沈家寨,虽然都是坡,路还算好走,一看就是常有人上下山。 除了鞋印,还有很深的马蹄印。 我掰了一根树枝,直指路上的蹄印,告诉王爷:“王爷您看,从山脚到这里,这一路的马蹄印都很深,应该是马背上驮了粮食留下的。” “也可能是抢了商人的金银珠宝或者绑了人,驮在马背上留下的。”不跟我对着干就不是北安了。 “接着说。”王爷没搭理我们的争论,只是问我。 “依照土匪的性子,不管上山下山,他们总有一边会是快马扬鞭,除非他们想被官府追上。” 北安还想说,我立马顶上:“北安,你讨厌我我知道,可是我们无意义的争论只会影响王爷的判断。” 他这才收回对我的气势,默不作声了。 一路上,王爷和我继续分析。 不过再好的初衷也抵不过沈家寨对外来人的戒备。 我们三人刚一露头,就被抓了起来。北安想反抗,被王爷斥退。 三个人被黑布蒙了眼,绑了手脚,被逼着绕了好多路,才被丢进了一个地方。我和王爷背对背捆在一起,地上光滑又冰凉,还听到沈家寨人锁门时粗铁链的响动,大概是土牢了。 我们都没说话,待人走远,四周没声音了,北安才低声问:“怎么样?” 我们都不敢喊王爷,我心里也打鼓,原来信誓旦旦,现在也没了底气。 “稍安勿躁。” 我们就这样静静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又冷又饿又困,也不敢说出来。探虚实是我的提议,我再抱怨,王爷和北安更没信心了。 肚子诚实地“咕咕”叫,引得北安忍不住笑出声。 “饿了?”王爷的声音很小。 因为靠得近,我也听见了,说:“还好,就是冷得很。” 他没说话,身体靠我更近,双手紧握着我冰凉的手,我这才觉得有了些许暖意。 身体温暖一点,我也有精力思考了,回想我身边人说过的关于沈家寨的话。 沈捷…… 曹管家…… 外翁…… 沈鼻子? 我突然大喊:“沈鼻子!沈鼻子!我要见沈鼻子!”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吼道:“喊什么?” 我又重复一遍:“我要见沈鼻子。” 对方突然不说话了,有人跑开。 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开门声,有人走近,给我松了绑,一边吼我:“沈鼻子也是你能叫的?” 再然后我被带离土牢。 身后传来北安的声音:“我就说这小子可疑……” 上台阶,下台阶,又走了一段路才停下,蒙眼的黑布被扯开。 室内的光线较暗,眼睛又是刚恢复光明,我只看见前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一个。 我稍稍眯眼,觉得眼睛缓过来了才睁开。 看清椅子上坐的人大概四十多岁,没有胡子拉碴,倒也清爽,应该是沈捷的爹。身边站着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头上好几股小辫子,清丽的五官,却有一股子泼辣劲儿,这就是沈凝了。 两个人的脸上恍惚都有沈捷的影子。 “沈鼻子!”我又喊了一声。 “哈哈哈……”他没生气,反倒大笑,“这世上敢叫我‘沈鼻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已过世的夫人,一个是曹老太爷,你……到底是谁?” 王爷还被捆在牢里呢!把他饿坏冻坏都是罪。 没空和他绕圈子:“我是沈捷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凭什么让我相信?”沈鼻子敛了笑意。 “就凭我知道沈捷肚脐以上约摸三寸处有一个巴掌大的胎印,状似一副铠甲。不敢说这是他立志考武状元的重要原因,至少也是原因之一。”我也不想知道的这么细致,无奈身边有个爱八卦的二喜,我也是被迫知道。 “爹,我哥身上真有这么个胎印?我怎么不知道?”沈凝半信半疑。 沈鼻子瞪女儿一眼,怒声道:“小姑娘家家,知道那么多做啥?” “什么嘛,我都不知道的事,外人竟知道。”沈凝很不服气。 沈鼻子似有动摇,我趁机问:“可否与寨主单独聊一下?” 沈凝看一眼沈鼻子,再瞅我一眼,很是生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沈家寨没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沈鼻子思量片刻,吩咐沈凝道:“下去。” 沈凝不情不愿走开,沈鼻子立刻说:“要说什么说吧!” 当了一般百姓就不如土匪头子沉得住气,我问:“沈捷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男子,有能力有志气,他说过寨主是他最敬重的人。早年沈家寨做土匪是不得已而为之,就算做土匪亦是能取仁义绝不残暴。哪怕是当年在罗家小姑娘身上造成的错,寨主也支持沈捷去面对,并且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做了补偿,所以曹罗两家与沈家寨才能一直相安无事,你们相安无事了,邻近郡县的百姓才能相安无事,才能安居乐业。” 沈鼻子的表情很复杂,一时骄傲,一时愧疚,仿佛过去的时光一幕幕重现。 趁热打铁,我继续说:“听沈捷说他的父母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他母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捷与沈凝,所以父亲一直未续弦。那时沈捷年幼,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母亲一遍遍地告诉他,作为一个人,庸庸碌碌是一生,保国安民是一生。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就要做对的选择。而沈捷谨记他母亲对他的教诲和期待,他一直都知道对的选择。” 沈鼻子渐渐低下了头,再抬头时眼眶还是红红的。 我耐心等着。 终于……他开口:“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将来意说清:“现在朝廷下令清剿边境土匪,沈捷说过沈家寨已不再是土匪。为了沈捷,我尽全力说服,可惜他们还是半信半疑。我只好带他们上山,让他们亲自来看看,看你们如何耕种劳作,如何通过勤恳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我们刚到寨子门口,就收到了rou票的待遇,捆绑、蒙眼、绕圈、下牢、熬鹰?难道你想看到沈捷成功考取了武状元,朝廷给封了个将军后,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回沈家寨剿匪?” 沈鼻子身子略有松懈,虽然语气依然刚硬,语调却渐趋缓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做?”
“现在正是小麦收割的时候吧?”我记得应该是这时候。 “是,这几天寨子里正忙着收割小麦,大概还有两天。” “太好了,说了不信,自己看见总该信了吧!麻烦寨主把牢里的大人放出来,那里又冷又湿,关出毛病就不好收场了。” “我亲自去。” 把王爷接出来,沈鼻子又安排了一大桌好吃的。 刚被松绑的北安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随时准备咬人。 我是饿的不行了,应付一下就开始猛扒饭。北安也在确定王爷没有危险后开始猛吃,看得出来,他快被饿疯了。 我的任务完成,接下来就看沈鼻子怎么做了。他把王爷当做府衙大人,王爷也不解释,目前看来两人相谈甚欢。 一饿一撑,弄的肚子有点难受,我像个男人一样,胯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椅背上。 用这个姿势坐了一会儿,肚子才舒服了些。 旁边的北安意料之外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呃!这是夸我把事处理得好,没让他饿死?还是夸我这坐姿?也许他是夸我吃饭速度比他快。 我向他拱手,承让承让。 转身又看见沈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还时不时傻笑一下。 今天吹的什么风?曾经最不喜欢我的两个人对我竟如此友好? …… 一如沈捷描述,寨子里成片成片的金黄色麦子地里,大人们相互配合,并排前进。小孩子则在一边玩耍嬉戏,他们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他们只知道今天你没给我吃的,不跟你玩了,昨天她背地里说我是胖猪,不跟她玩了,几天后一堆孩子又凑一起,嘻嘻哈哈翻跟头过家家。 我也是到了王府才知道人生复杂,以前的复杂仅仅基于利益,现在的复杂动不动就是以生命为单位。 生活似乎随时处于战乱,一旦主子盯上你,就得每天为了活着而奔走,而绞尽脑汁。 眼前成片的金黄色瞬间暂时治愈了我的心,整日里与绿色打交道,冷不丁看一眼金黄色,心情舒畅许多。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静静感受麦秆的独特味道,这一刻觉得生活多美好。 只要一睁眼,就会发现残酷的现实一直在我左右。 生活总是在最平静的时候能感受最深的哀伤和最简单的幸福。 王爷和沈鼻子在田边指指点点,王爷似乎对这一趟很满意,止不住的点头,沈鼻子更是喜不自胜。 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善良,他怕伤害无辜的老百姓,所以愿意亲自来一趟沈家寨。 但是,尽管在王府他与我的对话尽显亲切,我却感受不到他的心。他说着相信我,其实只是把我引入他早设好的坑里。 我的小聪明在他眼里或许是可笑,我几乎能想象到,我自愿说出他想听的话后,转身时嘴角的那一抹不屑。 两个人走到我这头,我很想问一句我的任务完成的好吗? 可就是问不出口,对王爷来说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这次完成的好不是终点,还会有无数个下次,这次完成的不好,你可能没有机会等到下次。 所以好不好的对我重要,对他而言,好不好不重要,对我重不重要更不重要。 想起这些,哀伤就缠上心头。 王府……我还能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