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为何而来
匕首停下了，离王朝玺的脸只有七八公分，却再也刺不下去。他反手将匕首转了个花，稳稳贴近身边倒下的黄粱的脖颈之上，微动，殷红浮现。 “别动！”谭斌喝道，随即又说:“开门！” 王朝玺看着一号，仅存的一点点仁慈也消失不见，面前的防御撤去，他出奇的真正按下了面前那虚拟车载器上的开门键。 车门开了，谭斌收起匕首，最后看了一眼王朝玺，对方的眼里似乎满是冷漠却夹杂着一抹戏谑。他回过头，纵身一跃。 有人说，当你在下落时，会感受到世间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一，开始时你会感受到一股失重感，那是脱离大地的不安，下落时你会恐惧于下一秒自己是否坠地，那是对未知的不安，最后你会在恐惧中化为一摊血水，那是对生命的畏惧。 可谭斌却并没觉得多痛苦，他只看见下面的街道上，人如同蚂蚁般机械的起落，周围的建筑是这么的引人入目，对面的大厦里，一个男人正端着咖啡，五指稳稳敲击着键盘。远处，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张大屏幕上显现，如同真人一般在路人耳边吐气。这超过他前世的世界太多，也与他在灰域中所看到的一切截然不同。这里的人，在城墙里居住，在“白帐”之下生存，他们不必担心吃喝，异兽和那些该死的禁忌树。他们甚至有余力去追捧一具rou体当做心中的明星，这是不公正的，这是极度不公正的。 不公正的事情有很多，谭家每次都会教他如何对抗不公，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孩子般的实验体，他是不属于这里的一个颓废的人，所以这次也一样，他只是在心中稍作感慨，便收起了思绪。 地面离他越来越近，底下已经有人注意到自己，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也有一些人脸色兴奋，掏出一块轻薄的手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谭斌速度不减，离地二十米，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高速中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他就这样凭空向上旋转了一个角度，将双脚微微弯曲，离地五米，他猛的用力，一脚伸直。落地，在周围人惊愕的眼神中，用弯曲的腿狠狠蹬了一下地面，而后向前冲去。 “这就是内城了。”谭斌心里想到，“兴安路16街区03号。”他抬头看看半空上那些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清清楚楚的刻写着:兴安路第16街区。 这是离城主府最近的街区之一，这里的人，无一不是身份高贵或家财万贯之人。可惜，谭家并不属于这两者任何一类，他只是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一个可怜人。谭斌行走在街上，身后的人早早被他甩开，他从大衣里掏出一顶黑色的帽子，死死扣在自己头上，他将帽檐微微下压，遮住那双冷漠到极致眸子。没走几步，他穿进一条小巷，就此不见。 高空之上，王朝玺躺在驾驶位上，双脚搭在终端之上，看着屏幕里的少年穿进的那条小巷，笑了笑，他拍了拍手，将坏掉的手枪随手扔在一旁，飞盘继续行驶，街道消失。飞盘缓缓落地，面前，一座石制建筑赫然显现。城主府，到了。他推开门，将黄粱一把抱下，轻放在面前这个庞然大物的门口，微微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拾阶梯而上。 人们都知道117号城市的建筑早已摆脱了旧时代的钢筋与石砖，以更方便，更省空间的复合碳纤维为主体构构造出这个繁华的霓虹之城。可唯有这里，一直没有变过。人们说，灾变之前这里便一直伫立着这个高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高楼，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从灾变下“存活”下来的，只知道住在这栋楼里面的男女老少，才是117号城市真正的主人。每次踏上崎岖不平的石板，王朝玺总会一种不真实感，这样的石头阶梯是真实存在在人类历史中的吗？它们如此厚重丑陋，比起灰域里的那些残堰也好不了多少，他还是更喜欢外面那些光鲜的建筑，那才是人类新时代的象征。这些老旧的东西不仅不实用，每每还会让他感到死气沉沉，就跟里面居住的人一样，古板刻薄，总带着数十年不变的犀利眼神审视着一切。 一步步踏上石阶，王朝玺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汗水慢慢从额间浮现，这层层向上的阶梯如同一条通往天间的道路，慢慢从地面垒上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然后迅速伸入云间，将它庞大的身形隐藏在云雾之中。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随手一甩，汗水滴落在石板上很快便只剩一个小小的渍点。他继续向上，周围安静的出奇，当他踏上云层之中，心跳不禁狂跳，无论走了多少次，眼前的两座石狮子都会给他带来一阵突兀的恐惧，甚至比起灰域的那些异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石狮子中间，是一栋巨大的门，两侧，只两扇刻着龙身的木质的巨大梁柱，柱后，是两扇更加高大的门。上面刻着些他看不懂的旧时代文字，若是谭斌在这里，便会一眼看出那上面刻着的分别是天地仁三字，而它们所对应的门，左手是人联议会所，中间是城主府，而右手上面仅仅只有一个字:王！人联七大家，唯有在一座城市的最核心处才能窥见它们的些许踪迹。王朝玺没有多看，微微收起心中情绪，上前几步，叩响中间的大门。 “咚~咚-咚！”响声经久不息，空旷的平台之上，三声门响，打破了长久的安静。 “吱~呀~”门动了，如被惊醒的隐士，微微睁眼，只留下一条堪堪通人的小缝，王朝玺深深鞠了一躬，身形一闪，人便跨入门内，他前脚刚刚迈进，古老的大门便又立刻合起，天地恢复平常，几只白鸽飞过，一切安静如初。 “过来吧。”门内，几颗大树郁郁葱葱，中间一个小小的喷泉不断向外喷出晶莹的水。一个男人正在喷泉旁，捧着一本旧时代随处可见的纸皮书看都没看他一眼，笑言道。 男人看上去颇为俊郎，身形挺拔，一身不像西装又与西装相差无几的衣物紧紧贴合肌肤，神采奕奕，一股特殊的活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只有眉间的皱纹和微白的头发隐隐展示着他的真实年纪。 王朝玺犹豫一下，吸了口气，向着男人走去，离男人五米，他停了下来躬身道:“城主，一号……” 男人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笑着说:“没事，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便跑不掉了。”随即手上的书页自然翻动一页，“说说看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面对突兀的问题，王朝玺愣了一下，而后回忆着说:“作为一个实验体，我觉得他很成功，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我从他的眼中没有看到过多的杀戮欲望，同时我怀疑他的精神质化度也已经接近A级，我的入侵对他无效。可是作为一个人，我认为远远不够，他似乎缺乏人类应有情感，整个人给我一种危险的气息。不过他走时我已经给他下了种子，他在城里不会闹出什么动静，随时可以进行抓捕。” 男人刚开始时脸上还带着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听至一半，手中书页不再翻动。待至听完，更是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略高自己的小辈，合起书本。他看着喷泉中游动的鱼儿，笑了笑说:“不必，所有实验体在一开始便有了编号，灰域之外，或许没有什么。可到了城内，他的生命，随时都握在我们手中。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便强势闯入城内，为什么等到你接近城主府时才突然出手跳车而走。” “您的意思是？” “谭家是一个优秀的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善良到极点的人，除了一号，他从来没有做出任何错误的选择。但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或许没错，只是不知道他一开始说的人人平等，生命无价的理念又是否还被他坚持着呢？一号已经稳定下来，我们不必再去强行控制他，给他一点自由吧，将那项计划重新提上日程，还有，他为什么要进城？以我对谭家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的儿子陷入危险之中。” 王朝玺这才反应过来，回想起少年坚毅的脸庞，迟疑道:“或许，是为了……回家？” 城主扭过头，微微吃惊，“回家？谭家以前的居住地不是早已没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那块地方无论怎么变，始终是属于实验室的，如果要用缓和一点的方法，是否需要跟他们进行联系呢？” 城主思考片刻，点了点头。“一号实验体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实验室的负责人是黄粱吧，尽可能不要让他知道一号的事情。”随即他又想了想，书页翻开，一张半透明的卡片慢慢浮现，他右手一挥，卡片稳稳落在王朝玺手中。“这张通行证，想办法给谭斌，先让他在117号城市度过一段正常的日子，同时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谭家的消息，灰域的扩张，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大人，可他或许已经对我和黄粱有了一些敌意。” 城主笑了，转过身向府邸走去，摆手道:“你不是说作为人类，他缺乏应有的情感吗？你要知道，实验体始终是实验体，他的情感还在学习之中，是分不清这些的，以温柔去包容他，用水浇灭他的火，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王朝玺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却没了再交流的心思，朗声说道:“就这样，你下去吧。” 王朝玺只好低头应和着，“好。”他转过身去，又想起少年喊他玺哥时的那抹神情，对自己先前的判断第一次有了怀疑，但他立马摇摇头，既然城主已经这样说了，他照做就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想到这里，他推开大门。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甚是可人，他迈起步子，走下云间。 一号，你究竟，为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