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尽人事
隆。 春雷滚动，密布的阴云笼罩在内圈上空，仿佛随时要压下来，摧毁这座唯一能够为人族提供庇护的城池。 “开门啊！” “求求你们开门！” “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杂碎！” “我草泥马……” …… 城门紧闭的内圈就像被人群形成的潮水围困的孤城，在声讨、哀求和谩骂声中摇摇欲坠。 “猜猜有多少人？” “一千万？” “没有。” 城下的人潮围着内圈的城墙绕了一个宽数里的大环，黑压压的就像是蚁群。从城头往外圈的方向骋望，能够见到散乱的人群形成的黑点还在朝这边聚集，使得这个蚁群还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方杰一只手扶着护墙，面静如水：“不过，到晚上就不知道了。” “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安利格站在后面，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我们打开城门，内圈才多大？硬塞进来也没地站啊。” “那你想他们去哪？” 因为异兽潮的爆发，佘风一身白色轻甲的装束在这两天就没变过。靠墙抱手，这个备受方杰器重的青年闭着眼养神，说：“外圈失守，已经无家可归，一边是天兽森林，另一边和异域森林还有一百多里的交界，就算能侥幸过去了，你走哪条路？走巨野森林？还是走几百里的野地？以现在异兽潮的规模，都是死路一条！他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总比站着等死好吧……” 安利格回答的让自己听了都觉得无力。偷眼看了方杰一眼，他试探性地问：“真有那么厉害？我看都是人吓人的吧？前几年那次不是也很凶，还不是被我们打退了……”到这，故意拖长了尾音。然而，方杰和佘风却没做声，安利格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 “阿杰……” “有话就说。” “你该比我清楚，这一次不比以前，恐怕真是……”佘风吸吸气，睁开眼，还是开口了：“是不是……留条后路好点？” 方杰不答反问：“你怕了？” 唿。 佘风笑了下，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活到现在已经赚够了，不过呢……”略顿，他坦然地说：“就算我可以下定决心和内圈共存亡，可是总有些人，我不得不在乎，而我有的，我相信，你也会有……” 方杰抿唇，沉默了。 喂，喂。 安利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时终于忍不住了，肢体僵直地强颜欢笑：“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在交待遗言一样啊？” 佘风瞄了他一眼，问：“朱判呢？” “躲到家里，干嘛？” “安利，你还是和他呆在一起吧，如果有什么不对......”非常时刻，佘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某些话，但终究是说了：“走吧。” 方杰扶着城墙的手握了握，随后又松开，没有表态。 安利格看着两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佘风的神色很安定，说：“评议院私下纠集了一批能用的飞行魔兽，就在今天集合，分三批，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知道！” 安利格恼笑：“那班贪生怕死的家伙什么时候不那么狼狈难看才奇怪，谁管他们！”张开手，安利格望着方杰的背脊和镇定若无其事的佘风：“我是说你们两个，你们怎么办？如果真的守不住，你们怎么办？难道就真的死在这里……” “总要有人在这里的……” “那就让给那些喜欢呆在这里的人呀！”安利格瞪大眼：“让他们守好了，那些肥头猪脑的家伙不都是这样做的吗？”说着，安利格指向佘风：“你才找了个老婆，睡都没睡几回吧？你舍得了？”又指着方杰，因为畏惧又缩了下来，嘴巴却没停：“杰哥，你更是啊，你就算不顾你老爹，林脂凝那个女人怎么办？还有可可！你就没有想过她们会怎么样吗……” “她们不会走。” “不…….什么？你说什么？你傻了吗？”安利格瞪圆了眼，吼道：“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你还要带着她们一起去死……” 佘风怒目一睁：“闭嘴！” 安利格不仅没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两手朝两边一指远处的城卫军：“你蒙的了他们，没必要把自己也蒙进去吧？” “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 “我们什么都有，只要活着就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他们全没了，我们有什么又有什么意义？”方杰指指城下，回过身来，表情凶狠地慢步逼近有些慌了的安利格。 “我，我们可以去其它地方……” “其它地方？” 方杰一把抓住安利格的衣领，猛地往后一甩，将之压到城墙边，按着他的头往下望，睚眦欲裂地咆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那里有多少人？不是几十几百几千几万，是几百万上千万，那些骨头堆起来，足够将这座城填满！？” 熙熙，攘攘，人群如潮。 映入安利格眼里的全是人的脸，有惶恐，有无助，也有疯狂。等到方杰松开手，他双脚一软，挨着墙头跪了下来，瞪大的眼睛合不上了。 “这里……” 恢复了平静，方杰环顾内圈的铜墙铁壁。当目光扫过某片还残留着新近翻修过的痕迹的城墙时，他的目光稍微停顿：“已经不是以前的内圈了，现在的这里，承载着全新的希望……”声音斩钉截铁：“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再来破坏！” 透着决意的声音铿锵有力，让空气似乎都为之凝稠了几分。 佘风仰了仰脸，睁开的双眼里蕴着已经有了充分觉悟的清明。垂下双手，他踢了踢安利格的屁股：“别装死，起来。” “我想静静。”安利格的手往后打开他的脚：“别烦我。” “再不起来，你的静静就要跟别人跑了。”佘风朝城内的方向抬颌：“那班家伙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功夫可比兔子还快。” 安利格扭着脖子歪着眼往回望。 从城墙这边看过去，裁决山相当显眼。这时候能够见到一队数量约在三十左右的飞行魔兽从山下升空，往城南飞去。 佘风又踢了他一脚：“能调集到的飞行魔兽就那些，去准备吧。” 安利格转过头，斜抬着脸看方杰。 呼。 方杰眺望着远空，没做声......代做默认了。 安利格扶墙站了起来，看着重新抱手的佘风又闭上眼，看看方杰的背脊，脚挪了两步又停了。过了片响，他低头说：“我们几个人，从小就认识，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是最好的……都说人死留名，是不是最好的，到最后都会一样？” “想多了。” 佘风没有抬头，阖眼道：“如果像上次那样，死点人就死点人，反正内圈还是内圈，不过如果……我已经厌倦了无意义的逃避。” 安利格回过头，看着方杰，欲言又止。以林脂凝与那个道姬……甚至和那个人的关系，在领域圈，可以说没人比方家更多退路，但也正是这样，才会没有了退路——离开领域圈，代表着这些年来为尊严而努力的仅有成果也将化为乌有。 屈服，有时候比死更难。 安利格能够理解方杰的感受，但是说和做是两码事啊。回想起几年前的那场兽潮，安利格现在还脚软。遥望外圈的天际，何况这一次…… 死默了片刻。 擦擦眼，安利格愣问：“那，那是什么？” 佘风转过身的来的时候，方杰已经掉过头去了，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竭力的吼声震动了整座城楼：“敌袭，一级戒备！？” 哗。 天边的阴云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城墙上下，越来越多人觉察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当不安的躁动从城外的远方像瘟疫一样蔓延而来，所有的恐惧随之化为了现实。率先听到方杰的示警作出反应的城卫军出现了些许混乱，但还是动了起来。城下的人海在稍迟后，仅剩的秩序轰然崩塌。 呀啊啊~~~ 在恐慌的驱使下，人群开始冲击城门。不知情的拼命挤、推，里面的人就一层层的踩，尖叫和嘶喊，奏响了死亡的挽歌。 而直到这时，佘风才看清那扑过来的黑云的真面目。 叽叽。 伴着嗡嗡的蜂鸣声，那是巨大的蝙蝠状的飞行兽群。那种独特的外形，显而易辨——异域森林数量最庞大的飞行类异兽，蝇牛。 佘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灌到了脚。 “能量炮调整角度……” “准备作战……” “等……” 十数里的距离，对于蝇牛这种异兽而言不过是几个转眼的功夫，错陈混杂的命令一道道的在喊，城上城下都乱成了一团。佘风下意识地往后扬手：“等等……”因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原本还算清晰的声音显得相当无力，几乎没人留意。 铿。 城墙上的能量炮纷纷移动，炮口一致对外。 “慢，慢着……” 佘风的话没能传开，但却传到了离他最近的安利格的耳子里。按照正常情况，后者这哆嗦的声音肯定传不了多远，但巧在方杰就在不远处。发现不对的时候，方杰又返回来望了一眼，停滞一霎后，他徒地一吼，声嘶力竭：“等等！？” 于是乎，城墙的运作顿了顿。 嗡。 数里外的蝇牛群拐了个小弯，绕了个半圈。因为太过突然，以至于城池上、下、内、外的哄乱情景出现了一瞬间的窒寂。 怎么回事…… 绝大多数人的脑子转不过来，愣望着蝇牛群飞去。 “他们的目标是……” 佘风转身，方杰随即明白了，猛地朝城南那边望去。刚才从裁决山起飞的那个飞行队伍已经离开了内圈，到了城外数里外。 叽。 成千上万头蝇牛如翻涌的黑云，转眼就将连想散开都来不及的几十头飞行魔兽吞没。 方圆数十里鸦雀无声。 咕…… 方杰吞了口唾沫，手脚因为冰凉而僵直。过了顷刻，他强压着颤抖的声线，尽量平稳地下了令：“让他们……打开城门。” 怦。 紧闭的大门缓缓开了。 经过一日一夜，最新的情报从快马加鞭的传讯兵手中传到了龙王殿。几乎在同一刻，类似的信息也散落到了神界的各个角落。 在异兽潮的侵蚀下，外圈彻底沦陷。 当龙仙凌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撒在雨过的晴天里，干净清澈。从天龙山遥眺，极远的尽头，霞纱与晕光交映，将地平线上的山与天空连成一体。 “恐怕连十天都撑不住。” “悲观来看，七天都多了。”卡伽露从后看着龙仙凌，如常的冷静：“不过，从兽潮的动向来看，它们的目标首先还是天兽森林。” “你是说它们会放过人族的那座监牢？” “不一定。” 卡伽露打开记事簿，在地图上粗略画了几笔，讲解道：“两座森林的直接交界线被突然出现的血海阻隔，异兽要进入天兽森林，只能从两边绕行。一边是极北的严寒之地，一边是领域圈，兽潮的选择显而易见。人族只是运气差了些。” 龙仙凌捏捏眉梁，叹气道：“能说点不那么糟的吗？” 卡伽露点首：“如果异域森林真的倾巢而出，领域圈三天内就会被夷为平地……”不等龙王二公子抓狂，她紧接着就说：“但我不认为这种可能性会大，因为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判断，异域森林的目标并不是领域圈，起码现在还不是。” “意思是，还有希望，对吧？” “是这样，但是……”卡伽露冷漠地道：“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搭救人族？那可是由有可能是神级别的异兽引导的异兽潮，我们参合进去，无异于引火烧身。” “如果领域圈消失，异域森林的范围将会扩大至少三倍！” “是这样没错，但既然领域圈对异兽的限制作用已经没有了，那么它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卡伽露直指事情的要害：“他们凭什么继续和异域森林比邻？对我们而言，援助天兽森林更加稳妥吧？至少，损失能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光？”龙仙凌翻翻白眼，指指龙王山：“对，我们是可以眼不见为净，但是，如果让我哥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你猜会怎么样？” 卡伽露抿嘴，这才无言以对。 “怎么说呢……” 望着东边的云霞，龙仙凌深沉地讲道：“那可是千百万条生命，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理……以前不就是这样的么？”略带讥讽地自嘲完，他轻声叹息：“领域圈有句话说得好……尽人事，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