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触

    祁潇珩迷迷糊糊地张开眼，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挂表，晚上七点半。

    烧已经退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祁潇珩想伸手擦一下，但是没成功，他感觉浑身瘫软瘫软的，像是有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在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缓了一会，待稍微恢复，他慢慢起身，随性地撩开被子，坐在床边，适应着初起的眩晕。

    祁潇珩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苏晚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她要给她那吊儿郎当不成气候的二百五儿子留后路。

    但她很清楚祁皓峰的脾气，再好赖不计，祁潇珩也是他的亲儿子，祁皓峰根本不可能撒手不要

    ，所以只能从祁潇珩这里下手，让他主动断了联系，让祁皓峰误会，因为当年的愧疚，祁皓峰也不会上赶着强联系祁潇珩。

    最重要的是，苏晚抓住了祁潇珩的弱点。他很孤傲。所以一旦提出这种要求，无论是因为厌恶苏晚也好，还是反感祁皓峰也罢，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祁潇珩自己断了联系。

    只要是这个结果，苏晚就满意了。

    祁潇珩想着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这十几年，不禁自嘲。

    忽然，门被敲响了。

    虽然敲门声很突然，到听声音却很轻，来者必是一个温柔的人。

    祁潇珩下床去开门，刚想开口喊声“阿姨”，结果嘴都张开了，又紧急闭上了。

    来者是一个花季少女，长发披肩，柔顺长直，一双乌黑的眸子，映着满天星辰，长睫毛一闪，整个星穹便蒙了一层雾纱，给人一种身处群岚缭绕的山腰之间的朦胧感。

    小姑娘纤腰玉立，一身红裙，勾勒出柔美的线条，素手握杯，向祁潇珩递来一杯温水。

    祁潇珩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七分惊讶，三分试探：“安意？”

    “嗯。”

    我靠！还真是她！

    可是之前见过的安意，一直都是一个不化妆，不打扮，次次长褂不离身，问三句得不到半句回答，怎么看怎么像……受气包。

    再确切一点，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受气包。

    “喝了，别脱水。”

    祁潇珩疏忽回神，“谢谢。”

    安意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但她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只是打断他乱做一麻的思绪，让他喝水。

    毕竟这种变化，如果安意不解释，哪怕玉皇大帝下凡，估计也猜不透她。

    而她恰恰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猜透。

    “出来吃饭吧。”

    “好。”

    祁潇珩感觉自己有点恍惚。

    他跟着安意来到客厅，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小祁醒了，快来吃饭，多吃点好的快。”

    何莉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红烧鱼，放在桌子上，鱼头朝东，鱼尾朝西，正对着祁潇珩的位置。

    祁潇珩本想帮忙，却被何莉打断，说：“快坐啊，小意都吃上了。”

    “好……”

    祁潇珩只得坐下，还好紧接着何莉也落座了。

    “哎呀，今年有两个孩子跟我过年，可真好啊！”

    何莉一边笑着一边打趣：“人啊，就是贪心，要是你们俩年年都能一块陪我过年就好了！”

    “何咦，吃饭！”安意说完却瞅了祁潇珩一眼，但是只是那么一瞥，如蜻蜓点水，很难让人捕捉到。

    何莉哈哈哈的笑着，她好像是真的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热闹，嘴里说着“好好好”，筷子却给祁潇珩夹了一块红烧鱼，“来，，小祁，吃鱼。”

    “嗯，谢谢阿姨。”

    祁潇珩其实也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热闹，开心，有人气……所以他一时有点适应不了。

    小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奈何万事瞬息万变，让他一人孤独了十年。

    安意又何尝不是。虽然家里有人，但忙忙碌碌，她也只是一个人。

    饭后，何莉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家里就剩下了祁潇珩和安意两个人。

    两个人呆在两个屋里，互不干涉，互不打扰，但又各怀心事。

    祁潇珩对这个温柔淑女的安意着实给懵住了，他还是猜不出来这太平洋一般的差距是因为什么联系到了一个人身上。

    虽然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总有一个熟悉的感觉在他心里来回飘荡，但就是抓不到。

    这种似有若无的灵光一闪，太令人难受了。

    祁潇珩正烦躁着，突然，停电了。

    ……

    得，这下别说灵光一现了，连光都没了。

    祁潇珩懒懒地靠在床头，睁着大眼儿跟天花板对视。

    他今天遇到的事有点多，脑子有点负荷，正想冥思一会，放松一下，客厅的座机想了起来。

    祁潇珩下意识的起身，就要开门去客厅接电话。

    手都碰到把手了，又停了下来。

    他心想，这毕竟是别人家，要接电话也得隔壁那位去接，怎么着人家才是主人。

    想着祁潇珩便转了圈回到床头继续靠着。

    但是电话响了好久，也不见隔离去接电话。

    “睡着了？”

    祁潇珩心想不能吧，这才……晚上十点。

    行吧，或者隔壁养生，睡得早。

    祁潇珩开了房门，去接了电话。

    电话是何莉打来的。

    一接通，就听见何莉喊了一声：“是小祁吗？”

    不应该喊小意么？

    祁潇珩疑惑着，还是应了一声：“嗯，阿姨。”

    电话里似乎有点担心。

    何莉：“还好还好。”

    祁潇珩：“？”

    何莉：“小祁，家里停电了？我看小区群里说电路坏了，临时断电了。”

    祁潇珩：“嗯，刚停。”

    何莉：“还好你在……”

    何莉话里透出一丝庆幸，但是话没说完就止住了。

    祁潇珩：“？”

    还好我在？我在怎么了？修电路？不能吧？

    他正纳闷着，电话里又说话了——

    何莉：“小祁啊，何姨有点事，暂时还得一会儿才能回去，你……帮何姨……”

    何莉这句话说的吞吞吐吐，把祁潇珩弄得一头雾水。

    祁潇珩：“嗯？”

    对方没说话。

    祁潇珩：“阿姨，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我能帮您一定尽全力。”

    电话里叹了口气。

    祁潇珩：“？？？”

    到底什么情况。

    祁潇珩有点懵，他抬头看了眼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点月光，零零碎碎地撒进来。

    他有一种感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何莉：“小祁啊，你去帮何姨陪陪小意行么，她怕黑。”

    这话一出，祁潇珩就明白了。

    何莉怕他多想，所以不好开口，但据他观察，何莉特别疼安意，虽然不知道她们到底什么关系，所以何莉就算在哪，都惦记着这个小丫头儿。

    现在家里停电了，她又在外面回不来，只能来跟他提这个不情之请。

    何莉：“行么？小祁，就算帮何姨一个忙好么？”

    何莉声音里带着乞求。

    祁潇珩：“阿姨你忙吧，我去陪她，你别担心。”

    何莉：“好！好！谢谢孩子，谢谢好孩子！”

    何莉像极了一个孤立无援的母亲，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努力地推给遇难的孩子。

    祁潇珩挂掉电话，走到了这个自己来了一天，都不曾接近的房间门口，敲了房门。

    ……

    祁潇珩敲了三次，没人应。

    他还是想，会不会已经睡着了。

    他第四次敲了房门，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想让屋里的人听见。

    房间里依然没人应。

    祁潇珩感觉有点不对劲，以这样的分贝，屋里的人除非睡成死猪，否则不可能听不见。

    他第五次敲了门，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安意？”

    祁潇珩声音不大，在不吓着已经睡着的人的基础上，足以让人听到。

    但是依然无人应。

    祁潇珩的心莫名地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心跳骤然加快。

    他按下门把手，开了门。

    屋里一片黑，窗外的光照进来，把房间分割成两部分，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倚在墙角处，床头和一边的床沿都紧紧地贴着墙壁，正在那一半的黑暗里。

    安意缩成一小团，双臂抱着膝盖，因为身体蜷缩，头发披到了腰间，一动不动的躲在黑暗的最角落里。

    祁潇珩看见她，就像一个摆设的瓷娃娃。

    祁潇珩抬脚就要进去，但素质提醒他，说：“我可以进来吗？”

    ……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有回答。

    祁潇珩小心地走到床边坐下，又用食指掩住手机闪光灯，然后一点一点地撤离着食指，让光慢慢透出来，照亮屋里。

    祁潇珩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这个瓷娃娃就碎了。

    可还是有点……没小心好。

    安意看到光，感觉有点刺眼，她用手挡了额头，遮住一半眼睛。

    下一秒就像小动物受了惊吓，一个劲儿地往墙角里缩，感觉但凡那墙上有条缝儿，她都能缩进去。

    祁潇珩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他看到安意在发抖。极其不安地喘息着，呼吸甚至乱了节奏。

    祁潇珩有点无措，他喊了一声：“安意？”

    但是这声呼唤并没能安抚到她。

    安意还是非常的恐惧。

    祁潇珩看着她，莫名地生出一丝保护欲。

    他张开双臂，环抱住了那个他一直纠结的女孩儿，将整个人揽在怀里。

    祁潇珩抚着安意的头发，柔声的唤着她：“安意？”

    “安意。”

    “小意，别怕，我在。”

    ……

    不知过了多久，祁潇珩感觉自己怀里那一小团逐渐平静下来，没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祁潇珩小心翼翼地露出怀里的小团子，把她拽远了一点，让她面对着他。

    祁潇珩怕她再次受惊，想着暂时先抓着她的手，让她别害怕。

    但他手一抓，就听到安意闷哼了一声。声音很小很轻，但祁潇珩却听的很清楚。

    他顺势看下去，看到安意手腕处有一道伤口，看上去很深，但是被护腕挡的严严实实。要不是刚才不小心弄掉了，估计谁都发现不了这处伤口。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

    祁潇珩避开伤口，握着安意的手，让她尽可能地感受到安全。

    可能感受到了安抚，安意不再那么恐惧，她盯着祁潇珩，眼睛一眨不眨。

    满脸泪水，花了小脸儿。

    祁潇珩摸了一下她的头，抹去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别怕，我在。”

    安意没应，还是紧盯着祁潇珩。

    这架势，换做平时，那是对祁潇珩活生生地挑衅。

    但是面对她，祁潇珩不会烦，就让她这么盯着。

    可能是盯累了，也可能是刚才受了惊吓，安意视线逐渐模糊，困意席卷而来，不一会就歪倒了。

    祁潇珩顺势接住她，慢慢地放在枕头上。

    不知道这电路是不是在开玩笑，祁潇珩刚放下安意，“啪”地一声，来电了。

    屋里瞬间一片昏黄，祁潇珩看到床对面的地上，插着一个小夜灯。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

    床边的人看的也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