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偶师
小型爆炸的冲击波后，黑星号里的众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该打牌的继续打牌，该吃东西的继续吃东西。 “赫麦尔，尽管看了很多次了……” 阿斯蒙蒂斯看着脑袋被炸掉半边的赫麦尔满脸嫌弃，“但你这个能力还真恶心啊。” 赫麦尔还是刚刚的坐姿，上半身微微后仰着，颈骨也以人类基本不可能的角度往后折着。 他被对方嘴里藏着的微型炸弹炸掉了半边脑袋，脑浆和细小的头骨碎片掉了一地。 “只是满足了一下别人的遗愿，也算是做慈善吧。” 魔王的脑袋直了回来，脸部和头部也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修复着。骨骼像是石膏像似的快速填补起来，血管重新连接在一起，肌rou也像是镜头回放似的缓慢长回去…… L离他最近，是受爆炸波及最大的人之一，但她在被击中之前双臂护住了脸部和头部，也就只有义体的部分受了点影响，此时也启动了异物清理程序缓慢地清理着体内的碎片。 她嘴里的糖还没吃完，从左腮帮子移到右腮帮子，黑色金属义体内不断地掉落出小片小片的金属碎片。 “……其实她问那个问题还挺有意思的。” 赫麦尔的脑袋修复完毕：“嗯？” “就是那个……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问题。” 赫麦尔笑起来，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我倒是已经找到了其他问题的答案。” 牌桌上的几人闻言目光都朝赫麦尔看过去。 “有头绪了吗，神探小叮当？” 贝尔菲格打了个哈欠。 赫麦尔虽然刚刚脑袋被轰掉了，但此刻心情很好的样子，联通了玛门的通讯。 “你现在还在DC区吗？” “……是啊，6点之后面包房有些面包不是卖剩下了吗，又不能过夜什么的，我在垃圾桶里翻翻看有好多还可以吃。你们要吗？我带点回来。” “不用了……” 牌桌上的几人看着玛门手里还沾着菜叶子的面包异口同声地回答。 “等下麻烦你去帮我拜访……一个故人。”赫麦尔揉了揉脖子，把刚刚折断的骨头正了过来，“L跟我一起去找K借一下陆，带着他一起去找玛门会和。其他人继续在这里驻守，等待指令。” “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L把嘴里的棒棒糖嚼烂了，满嘴酸酸甜甜的柠檬味。 “有什么关系吗？”赫麦尔站起身，“有些老朋友时间久了不联系，自然需要一个理由去拜访。” 和艾丝蒂别过，各自归队后，陆和队友正在休息厅吃着今天第一顿饭，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K简短的指令。 “待会儿跟着【魔王】行动。” 新十字军的食堂水平挺不错的，即使在这么紧张的战时都还是准备了营养搭配均衡，三菜一汤的伙食。 陆看着指令心里叫苦，知道估计还没吃饱就又得去跑腿了，赶紧加快了自己吃饭的速度，以风卷残云之势把盘子里剩下的大鸡腿塞到嘴里。 “老大，要穿甲和佩刀什么的吗？” “不用……吧？你自己问问他们？” K挠挠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赫麦尔借人的缘故。 通讯频道里话音刚落，身边也在干饭的同僚突然起身，整整齐齐地对着休息厅门口敬礼，动作莽到直接差点把桌子掀翻。 “长官好！” 陆先伸手稳住自己剩下的紫菜蛋花汤，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也站起身来行礼—— 休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带着个熟悉的家伙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哟！” 萨德家的小鬼对着他挥挥手。 陆看着她身边的人觉得似曾相识，但差点没认出来。 和L很熟，而且周围的男男女女都满脸崇拜的样子，应该是个大人物。 年轻男人的军衔和凯撒平齐，还对着自己挺和善地笑，所以大概率认识自己？ 陆想了想，把嘴里的鸡腿咽下去才把眼前的男人和之前见到的胡子拉碴，甚至穿得有点像个流浪汉的赫麦尔联系起来。 “长……长官好。” 【魔王】赫麦尔穿着黑色的长军装，头发往后抹着，在脑后半扎起来，胡子也剃得基本干净，露出那张相当年轻的脸来。 这男的……赫麦尔还挺帅的。 陆看着他心想，果然还是那句“人靠衣装”啊。 “才立了功回来，虽然累，但还是麻烦你陪我们走一趟了。” 赫麦尔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是的长官，”陆动作麻溜地从桌子上拿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流着油的嘴角，“需要带甲和佩武器吗？” “不用。” 赫麦尔摇摇头，没多解释什么，转身引着他往外走。 陆跟着他们离开新十字军基地，坐上地心快线，见对方一路都没和自己搭话的意思，他也只闭着眼睛养神。 从飞船上下来，陆这才发现他们登陆的地区竟然位于太阳城东的黑市。 早晨的地毯式空袭虽然对主城区的伤害并不太大，但这样贫穷，缺乏警力和兵力的区域的居民却来不及躲避和疏散，是空袭主要的伤亡区。 他看着满地的断壁残垣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挪不开脚步来。 童年的回忆像是潮水般涌入脑海，噩梦般的场景瞬间仿佛和眼前的场景重合起来。 L干咳了一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把少年从那种怪异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他这种突然僵硬和呆住的反应她很熟悉—— 虽然两个人产生创伤后应激反应的原因不同，刺激他们出现这样仿佛闪回到过去的梦魇里的契机（trigger，即引发创伤后应激反应的契机，可以是人，行为，或者场景之类任何令患者想起创伤的物事）也不同，但她很清楚对方现在需要什么—— 他需要有可以信任的人提醒他现在是安全的，是在和回忆不同的现实里。 陆经她这么提醒才稍微回过神来，开始仔细观察周遭的环境。 三人带着防尘面具在废墟里站立着，眼前是如同末世般的景象。 大量爆炸后还未完全散去的烟尘悬浮在半空中，环绕着灰色的，坍塌的建筑—— 记忆里曾经人声鼎沸的商铺不见了，初次见到无常的路口也几乎无法分辨出来了。 数年前，追踪过罪犯，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的小巷不见了。 几乎无处不在，令他有些轻微反感的站街中年女人不见了。 …… 曾经在这里布道传教的衣衫朴素的传教士也不见了，连同那老旧的楼房，和他们对着虚无的偶像的信仰，不知被埋葬在了哪里。 多么……令人感到讽刺啊。 这些受着信众追捧，承诺着死后的天国的神，不曾保佑他的信众，反而是那天无常嘴里说的无情死神，恐怕此刻还在拿着镰刀辛苦耕耘着。 陆面具后的嘴角露出点冷笑来。 神…… 说到底就是这么冷漠的生物啊。 “啊……来了。” 赫麦尔的声音清晰地穿透灰扑扑，毫无生机的空气传来。 雾气里现出个不甚高大的身影，一个身穿黑色外骨骼盔甲，五短身材的家伙扛着什么东西向三人走了过来。 这家伙就是之前拦着自己和艾丝蒂的两个人之一。 陆看着他盔甲上的徽章，看起来像个花体的B，联想起赫麦尔麾下地狱七君主的代号，联系一下对方的军衔，大概猜到对方应该就是代表“贪婪”的玛门了（玛门，Mammon的印记常见的就是一个类似花体的B的符号）。 隔着灰扑扑的防尘面具，陆都能看见对方看见老板就露出的满嘴耀眼的金牙。 “现在的小孩子长得都真高啊，”玛门转头见着早上被自己拦住的小孩有点尴尬，眼珠子在护目镜后转了转，“你……就是黎牧的小子啊？” 陆点点头，有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是的长官。” 玛门又打量了这孩子一番，心想两个人之前虽然算是不打不相识，但早上最初拦他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后生就是黎牧的儿子，好像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最好还是做点什么挽救一下比较好。 且不说未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光是结识结识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孩总是好的，未来指不定能让他得到什么利益。 他下个决心，咬咬牙，把背后的包袱解开，从刚刚在这边的瓦砾里搜刮到的灰扑扑的食物里拿出来几个递给眼前的高个儿小子。 “之前得罪了，但那可是执行公务啊……这就算给你赔罪了。” 陆被这个哥们儿塞东西给自己的行为整懵了，但不是很想拒绝上级的好意，下意识地把东西接了下来—— 他心想这人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也不知道捡了什么宝贝，边走边低头一看，居然是两个灰扑扑的面包和压得有些变形的罐头食物，顿觉有点无语。 “谢谢……谢谢长官。” L也往他怀里一看，噗嗤一笑。 “你还是别吃了吧这东西，可能还没战死就先食物中毒死了。” 陆叹了口气：“你同事……还真有个性。” 【魔王】的队伍怎么说呢…… 首先老板有时候感觉有点不修边幅不说，之前有个奔放的大jiejie（阿斯蒙蒂斯），还有个脸都被烧掉一半的红发男人，现在又来个顶着流弹在废墟里捡垃圾的哥…… 赫麦尔引着三人往前走着，虽然路面和周围的路标性建筑被爆炸搞得面目全非，可他的步伐却没半点迟疑—— 那个黑色的背影快速在道路上直线前进着，甚至遇到倒塌的建筑也敏捷地直接跳上去，动作流畅又轻松，仿佛那些高十几米，钢筋从水泥里暴露出来的残破建筑不存在似的。 L和玛门也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动作配合得出奇一致，三人的身影几乎总是呈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陆跟着这几人跟了几个街区，暗自心惊。 之前虽然大概知道这些怪物一样的家伙的综合战斗力很强，但他并没有实际体会过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 真的和对方并肩行动的时候才发现跟上对方这样看起毫不费力的脚步自己都得集中注意力，稍一放松那几个身影就仿佛消失在浓雾之中一样—— 这还是在魔王的部队没有使用之前L使用过的翅膀飞行的情况下。 几个月之前L之前和自己打的时候算是闹着玩儿的，基本没用什么能力，不过通过之前捕捉塞壬的过程看来，近身战的能力估计是她的短板，自己算是用自己的长处和对方的短板打出了险胜—— 如果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她正经打的话，他很清楚自己估计还是会落下风。 随着赫麦尔继续前进，陆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 实际上，在对方带着他从车站出来的瞬间他就隐隐对此行的目的地有预感了。 赫麦尔……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此行是想去找死神的。 虽然也不担心老师他们会不会幸免于难，但远远看着梅西尼rou店白底红字的招牌陆还是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果然避开了啊……” 赫麦尔看着梅西尼rou店的招牌，喃喃自语般说道，也不知是指的什么。 就在陆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们过来之际，赫麦尔伸手拉开了rou店微微变形的玻璃门。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魔王一行闯入rou店的瞬间，一个肥胖的身影单手撑着玻璃台面，手提一把光可鉴人的戒刀就从店铺后翻将出来。 几乎同时，浓黑的【境】的空间出口打开，一个高瘦的男人手持两米高的巨镰从门后出现，和梅西尼一前一后堵死了来人的退路。 陆见这几人的反应暗叫不好，生怕就在自己面前匿名者会和「新十字军」打起来，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尽量不使用「虚空之境」的那点顾忌，电光火石之间，也开了个出口闪现在魔王和L们身后，在无常动手之前伸手把镰刀拦了下来。 他这握着镰刀的木杆子一拦，周身的【场】几乎都集中在手臂上了，依旧给对方震退几步，背部直撞到玛门身上，这才堪堪稳住了对方的攻势。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就在陆把对方的镰刀拦下的这一刻，梅西尼rou店的大门才缓缓关上。 “你不应该来这里。” 瘦高的男人带着盖伊·福克斯惨白的面具，看见接招的是自己人，虽然没直接放海，倒也没再次砍下去。 陆本来还担心拦路的是不是熟人，毕竟「匿名者」公会里他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不认识的话可能还是免不了一战，仔细看了看对方面具后的眼睛露出的部分，眼角一颗小小泪痣，心知果然是之前见过几次的无常，顿时舒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想回答说自己只是执行公务，但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似乎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向自己的身后，立刻打住了。 无常那句话…… 好像是跟别人说的。 无常虽然停了梅西尼没停。 胖大的身影压得玻璃柜子稀稀拉拉一阵响动，连着玻璃台面和其中鲜红的rou就碎落一地—— 随着他稳稳落在一地的玻璃渣和血rou里，梅西尼手里宽大的戒刀对着赫麦尔的脑袋就招呼过去。 梅西尼并不是那种意识不到敌人的强大的人，相反的，在赫麦尔踏进rou店地界地瞬间，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击将是自己袭击赫麦尔唯一的机会，因此基本整个人的重量和冲量都压在了刀上。 杀猪匠这刀体沉，且锋利，平日里轻易就可劈猪解牛，整只活物连皮带骨都能从中利落斩断，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此刻带着猎猎刀风借匠人的来势扑面而来，赫麦尔却连躲都没躲。 “锵——” 短兵相接，火光四溅。 刀刃碰撞的轰鸣震耳欲聋。 巨大的撞击引起了空气强烈的震荡，冲击波像是涟漪般扩散开来，让店内原本混杂着粉尘的浑浊空气都被两人短暂的过招震得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清明。 随着这次交手，梅西尼足足有三百斤的巨大身躯随着震动往后飞去，直接竟在墙面上砸出个陨石坑似的大洞，以梅西尼为中心凹陷，整个墙面都随着这一击龟裂开来！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待到梅西尼被撞飞到墙上陆才看见赫麦尔手里握着半臂长，类似新月形的黑色短兵器。 这兵器不只是什么材料铸成，在昏黄的灯光下寒光咧咧，通体不过一米，却轻易把梅西尼手里的巨大戒刀生生豁出了个口子。 赫麦尔背着左手直直站在那里，连「场」都没开。他只单手一挥，就击退了对方靠着重量的全力一搏，腿上连架势都懒得摆。 “虽然你们‘匿名者内部不得互斗’的规则对我来说已经不适用了……” 魔王轻松地转了转手里的新月型匕首，“但如果死神和人偶师不出来，我就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他边这么说边放下手里的刀，脸上还是微微笑着，与其说是在威胁对方，反而更像是在和对方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一样。 陆拦着无常的手臂松了松。 魔王…… 知道匿名者内部的规矩？ 按照他说的“不再适用”，话里暗示的是这样的规则曾经适用——也就是说，魔王赫麦尔在某个阶段曾经在「匿名者」呆过，后来又脱离了组织？ 此人似乎还知道「死神」的名号不说，匿名者里这个「人偶师」又是谁？ 陆之前被匿名者招募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赫麦尔对于匿名者”知情这条信息，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赫麦尔对于这个神秘组织的了解竟然似乎比自己还多。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喜欢啊，赫麦尔。” 短暂的寂静后，冷藏库的大门打开。nongnong的白色烟雾涌出来，多日不见的「死神」幽鬼和一个陆从未见过的男人走了出来。 “哇……被你这么说好伤心啊。” 赫麦尔手轻轻放在胸口，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带着笑。 “黎牧知道你借着他儿子当质子（派去他人或者敌对领主家作为人质的庶子）的事儿还会想和你合作吗？” 幽鬼懒得配合他演戏，挥挥手，示意无常和梅西尼可以走了。 她倒也不避嫌，眼睛直勾勾盯着几人之后的陆。 陆看着她的脸，发现老师的脸和之前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眼前的「死神」和之前那副弗兰肯斯坦的新娘一样的僵尸脸不同，从脸到脖颈都是光滑的，毫无缝合痕迹的皮肤。 她现在只是比正常的活人惨白了点，瘦削了些，虽然依旧没什么生气，但却没那么吓人了，甚至还有点令人惊异的诡艳—— 黑色的长发，骨瓷般的皮肤，幽蓝的眼睛像孔雀的翎毛。 听着她说的话，陆这才反应过来赫麦尔说的“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似乎也包含了自己这个被借过来的家伙。 艹，如果不是老师真的出来了，这家伙估计真会让自己“牺牲”在这里—— 虽然自己是最近才明白过来死神对自己的特殊关照的，但赫麦尔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死神的关系，所以也是算准了死神不可能放着自己不管才带自己来这里的？ 陆经她这么一提醒，才觉出“质子”这两个字听着有点心惊，手心沁出些细密的冷汗来。 早知如此，他觉得自己刚刚或许就不该出手还帮赫麦尔挡刀，让这货被师兄砍一刀还比较解气。 可能是因为和L比较亲近，加上之前赫麦尔帮过自己的缘故，这人算是他在几大将领中比较熟的，陆偶尔会忘记这男人杀人不眨眼，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魔王】身份—— 不过虽没和这人过过招，但光看着他之前轻松差点击杀梅西尼的样子，陆估计对方要杀掉现在的自己，估计就和自己杀一个平民一样简单———真要自己“不慎牺牲”了，除了事后找理由掩盖起来可能有点麻烦，但估计对于眼前这男人来说，几乎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估计不会太高兴……但也不至于完全撕破脸皮什么的。”赫麦尔耸耸肩，收起手里的刀。“不过，我过来的原因倒不是和你叙旧。” 幽鬼身边的陌生男人突然开口：“你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