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画个大饼给宣德
皂衣老者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少人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不一会的工夫,粥棚前,排队的人就走了一大半,队伍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粥棚继续施粥,留下来的人捧了粥碗,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喝得起劲,并不在意粥里有没有沙子。 阿垄笑道:“两位大人,现在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王儒礼高兴得喜笑颜开。 塞哈智看着离开的人群,心中暗道:“非洞察人心者,想不出如此奇策啊,他又是出身于怎样的山门呢?” 王儒礼犹在赞叹:“这办法,啧啧,我怎么就想不到。”说罢,他唤过一名衙役吩咐几声,那衙役飞跑着去各个粥棚掺沙子了。 塞哈智点点头道:“还请小先生,待会向皇上言明此法!” 听到塞哈智称自己“小先生”,阿垄心道,看来自己先蒙住一个了啊,但是若想全身而退,蒙住塞哈智还不够,关键还是得蒙住宣德才行。 阿垄三人回到了土坡前,不知何时,宣德从内侍那里接过一个八角蟋蟀罐在手中摩挲不已。 郑垄看着八角蟋蟀罐,心中陡然响起,宣德在历史上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蟋蟀天子”吗?传言为了斗蟋蟀,甚至不惜动用官方力量在全国搜罗上佳的蟋蟀,后世蒲松龄的志异小说《促织》一文,似乎就是以宣德为原型创作出来的。 塞哈智向宣德禀报了刚才“小先生”的事情,宣德心中也倾佩不已,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啊,朕看着小先生扬了几次手,队伍就走了一大半人,还以为这些人突然良心发现了呢,哈哈!” 郑和在宣德身后摇摇头道:“主意是坏主意,办法是好办法啊,山门中人,果然智慧非凡。” 塞哈智一躬身道:“皇上,我看此举,可向全国推广。” 宣德点了点头,问阿垄道:“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阿垄道:“皇上,实不相瞒,我山门中时常有辩难大会,这个法子,也是我在辩难大会中旁听来的。” 辩难是古人针对特定问题,现场辩论切磋的一种方法,大明很多读书人也常常相互辩难,进行思想碰撞和较量。 “哦?”宣德来了兴致,问道:“山门也有辩难大会?热闹吗?” 阿垄道“我师父讲,真理越辩越明,山门辩难大会很盛行,不过,并非面红耳赤辩论,而是心平气和,以理服人。” 宣德又问:“辩难大会只辩谋略吗?” 阿垄心道,此时何妨投其所好。随即道:“辩论大会包罗万象,谋略、天文、地理,甚至斗虫,都在其中。” 阿垄提及斗虫,就是为了故意投宣德所好。 果不其然,宣德兴趣大增,站起身来道:“还有斗虫?斗蟋蟀也有奇招不成?” 阿垄道:“回皇上,有奇招,斗虫之技也在其中。” 后世的阿垄,涉猎博杂,斗蟋蟀也略知一些方法,他相信蒙住宣德还是绝无问题的。 “快讲,快讲”,宣德搓搓手道。 “皇上,此处人多口杂,不妨回宫再作计较”,宣德身后,郑和低声进言道。 宣德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四周,作为一国之君,在灾民吗面前当众询问斗蟋蟀的事情,若是传扬开来,老百姓不骂娘才怪。 宣德向郑和笑了笑,他又问阿垄道:“大江南北,朕之疆域何其广阔,旱灾、洪灾、蝗灾时有发生,辩难中,可还有什么好主意。” 阿垄心道,“俺把你来蒙”的好机会来了,蒙好了前途无量啊! 实际上,方才来回粥棚的路上,阿垄就搜刮肚肠想好了说辞。 阿垄说道:“皇上,我山门中人,对赈灾有三策,掺沙子只是其中下策。” 听闻掺沙子只是下策,宣德兴趣大增。 “其他两策是什么?小先生,你详细说说。”宣德问道。 “皇上,这个……此处不方便名言。”阿垄躬身答道。 宣德明白了,看起来,山门弟子很在意绝学外流啊,这个倒也可以理解。 “嗯”,宣德扫视了一周,说道:“天色已晚,也好,暂且回宫。” 片刻工夫,内侍抬来了御辇,宣德肥胖,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上了御辇。 郑和跟随在御辇后,让内侍牵过三匹马,招了招手唤过阿垄,邀请他与蓝娘乘马同行。 郑和虽然年纪大了,但却身手敏捷,虚按马鞍只轻轻一跃就上了马。阿垄将蓝娘扶上马,自己却出了洋相,他从来没骑过马,拖拖拉拉费了好大劲才爬上马背。 好在专门有内侍牵着马缰,不然阿垄真担心控制不住马匹,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敢问小先生姓氏?”郑和骑在马上,侧身问道。 “这个,山门中正式记名时,才由长者赐姓,所以……大人叫我阿垄就是”阿垄一边说,一边偷偷向着蓝娘挤挤眼睛。 蓝娘当然不会拆穿自己的儿子,她在一旁只是小心翼翼地扶住马鞍,并不多说话。 郑和道:“无妨,山门奇人奇事,这么做或许也有自己的道理。” 一路上,郑和按辔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大江南北的趣事,仿佛碎碎嘴一般,阿垄初时还随口附和几句,后来猛然惊醒,郑和是在摸他的老底呢。
阿垄自称隐世山门弃徒,自然该见闻广阔,若是谈吐间只是个孤陋寡闻的人,以郑和的手段,自能慢慢分辨出来。 阿垄看出了郑和的心思,也就不再瞒着,与郑和的随口闲谈中,各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夹杂着自后世思想信口说来,让郑和颇为惊奇。 阿垄三人骑马随着御辇慢慢前行,没多久就进了皇宫。 月光之下,皇宫庞大的建筑群都蒙上了一层薄纱,所有建筑,都按照一条中轴线平稳对称排布,一种四平八稳、端庄大气之感扑面而来。 郑和指着一间偏殿说道:“阿垄,看到那座宫殿外的大木柱吗?这里面还有一桩趣事。” 阿垄放眼看去,偏殿外一排八根粗大的木柱格外显眼。 “大人请说”,阿垄和郑和说了一路话,也慢慢有些熟络了。 郑和望着那八根大木柱,说道:“当年成组爷修建皇宫的时候,这些大木都是从云贵、广西、湖广等地千里迢迢运送而来。这八根木头,每一根都重达千斤,更价值万金,都来自深山老林。” 郑和接着说:“这八根大木柱,运来的时候实际上是十三根,却只有八根能用,你可知道为什么?” 阿垄再马上一躬身,说道:“大人教我。” 郑和一拉马缰,笑道:“这十三根大木,其中有两根略有不直,有两根围长仅为四尺九分九,而规定五尺以上才能做柱,因而,这四根大木都弃用了。” 阿垄接口问道:“还有一根呢?” 郑和笑道:“剩下的那根被弃用很有趣,匠人干活时,树皮下跳出了一只蟋蟀,就层层报了上去,工部一合计,大木皮下有蟋蟀,说不准内部有虫眼,算了,那就不用了呗!” 阿垄又问道:“那找到虫眼了没?” 郑和摇摇头:“找到找不到又何妨?谁又说得清呢,不用便是,可怜那些民夫千里迢迢运来一棵大木,却毁在了一只蟋蟀身上。听说,为此还有不少人入山伐木丢掉了性命,正所谓‘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啊!” 阿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和又笑眯眯地说道:“方才你在城外说,尚有斗虫奇招,呵呵,一只小虫,那别重演‘入山一千,出山五百’那一幕啊!” 说罢,郑和紧盯着阿垄。 阿垄心中一惊,略一琢磨就明白了郑和的意思,他是变相嘱咐阿垄,宣德好斗虫,待会面君时,不能以斗蟋蟀为名,教唆宣德劳民伤财啊! 想到这里,阿垄在马上一躬身,正色道:“小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