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先生的规矩

    听闻阿垄的回答，郑和满意地点点头再不多言，一抖马缰紧跟在御辇之后。

    行不多远，到了一处红墙外。郑和翻身下马，阿垄紧紧抓着马鞍，撅着腚从马背上出溜下来，看得郑和直摇头。

    “此处叫萧墙，也叫拦马墙，任凭是谁到了这里，也得下马了”，郑和说道。

    阿垄看了看这堵墙，心道，原来这就是“祸起萧墙”的地方。

    御辇直进入内宫去，一名小太监前来传话，说宣德请郑和与小先生一起武英殿见驾。

    郑和领旨，唤过一名内侍，让他先带着蓝娘下去休息。

    蓝娘看看阿垄挤，阿垄挤眼睛，笑道：“娘，你且先去休息，用不了多久我就去找你。”

    蓝娘咬着嘴唇，随着内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月色明亮，一名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郑和当先而行，阿垄落后半步跟在郑和身后。

    郑和昂首前行，走着走着叹了口气。

    引路的小太监看来和郑和相熟，问道：“大人，这一路上您叹了三次气了，气大伤肝呢！”

    郑和笑道：“有劳提醒了，我不过是看这月亮外面有一层光晕，俗话讲‘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怕是明天又是大风天，风一起，又哪能聚得住云彩下得了雨呦！”

    小太监赶紧说：“大人您心系黎民，还得保重身体才是。”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句话阿垄明白，是古时看天辨天气的民谚，指的是月晕出现，次日就会刮风，而础石湿润，预示着大雨将至。看来，郑和心里还是惦记着旱情呢！

    郑和看看月亮，突然侧身问阿垄道：“小先生，你曾说，你山门中人，擅长寻香、探幽、拾花、诗词、对联，在你们山门中，可有咏月的诗词？”

    阿垄暗道，得，这老家伙又来摸底了，“风花雪月”是诗词中最常见的内容，若是自己说没有，那岂不是露了馅？若是说有，郑和文武双全，凡品诗词如何能蒙过郑和去？

    郑和笑道：“怎么，小先生，没有吗？那也无妨。”

    “有，我只是怕背不全，我师父就曾做过一首”，阿垄心道，普通的诗词如何能镇得住郑和，需得拿得出手才行。

    “好，老夫洗耳恭听。”郑和道。

    “大人，诗题我记不清了，不过里面有四句是这样的”，阿垄说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首诗是清代蒲松龄所作，郑和如何听过？

    阿垄说完，郑和却停住了脚步，显是在细细琢磨诗意。引路的小太监也知趣得很，专门停下了脚步，虽说是宣德召见，但耽搁这点功夫还是不成问题的。

    片刻，郑和点点头，又默念了这首诗一遍，摇摇头说道：“意境古拙，坦率而洒脱，大才啊！”

    引路小太监小声咳嗽两声，郑和会意，示意可以走了。小太监当先引路，几人快步向武英殿走去。

    宽敞的武英殿内，两盏十五连枝的大烛台，将殿内照得异常明亮。

    宣德斜偎在正中软椅上，正和一个老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垄刚要向宣德见礼，那老者却向着阿垄一拱手道：“小先生啊，果然大隐隐于市，本官代无数灾民先谢谢小先生了。”

    郑和笑道：“小先生，这位是户部尚书郭敦，田赋、粮饷、赈灾都归他管。说起来，这老倌是得好好谢谢你才是，他身为户部尚书，赈灾本就是分内之事，却从来只知道买买买，要要要，发发发，今儿你这掺沙子的主意，让这老倌身上担子卸下来不少啊！”

    郭敦看来与郑和私交甚好，听郑和称自己是“老倌”一点也不恼，反而笑道：“掺沙子的确是绝妙的主意，何止我身上担子卸下来不少，就是朝廷肩头的重担也为之一轻啊！”

    郑和笑着对阿垄道：“小先生，你方才在西安门外曾言，赈灾时掺沙子只是赈灾三策中的一策，尚有其他两策，可直接说个清楚，这老倌估计就是在这儿专门等你呢。”

    郭敦正要开口，宣德却摆摆手说道：“且慢，朕这里还有一事想先问问小先生。”

    郭敦赶紧答应下来。宣德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给小先生和两位爱卿看座。”

    小太监搬来三个绣墩，放在郑和三人身旁。郑和与郭敦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谢过宣德后慢慢坐了半个屁股到绣墩上。

    阿垄见状，干脆不坐了，只说“长者坐，幼者立”是山门规矩。

    武英殿中烧有地龙，很是温暖。宣德又拿出心爱的八角蟋蟀罐摩挲不止，说道“小先生，适才在西安门外，你曾言山门中也有斗虫绝技？还请讲来。”

    郭敦看了一眼郑和，心道，这都什么事啊，难道小小蟋蟀比商议赈灾还重要？郑和却微笑不语，他太熟悉宣德的性子了。

    阿垄答道：“回皇上，山门的确有斗虫技艺，不过……。”

    阿垄方才在来宫城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必须吊一吊宣德的胃口，若是做个“百事通”，万一露馅可就麻烦了，不妨稍微拿捏拿捏，这样更显得山门神秘。

    “不过什么？”宣德有些不悦地说道。

    “师父有严令，非利国利民之事，不能随意泄露山门的事情。”阿垄说道。

    一旁郭敦笑道：“小先生，你可不知道啊，理政治国恰如一张弓，弓弦绷得太紧时，弦就易断，但学会放松，就会让弓弦张弛有度。皇上日理万机，斗虫虽是小技，却能让皇上放松身心，这样讲来，斗虫也有其利国利民的一面嘛。”

    郑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看来对宣德酷爱蟋蟀略有些不满。

    阿垄说道：“大人，不是小子不愿意说，而是师父讲过‘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故事，我怕……”，说着，用眼睛偷偷看了看宣德。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个典故出自楚灵王，相传他特别喜欢细腰女子在宫内轻歌曼舞，不少宫女为求媚于王，少食忍饿以求细腰，甚至不少女子被饿死也在所不惜。

    阿垄的意思很明显，这是隐晦的劝说宣德不能玩物丧志。

    郑和哈哈大笑起来，郭敦也笑了起来。

    宣德不好发作，讪讪地笑道：“小先生，敢当面这样说的，你是朕遇到的第一个人。不过小先生也提醒得对，这斗虫之戏，朕只在宫中偶尔为之，所以但讲无妨。”

    阿垄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事要有言在先。”

    宣德点点头。

    阿垄一横心，站起身来说道：“师父让我外出历练，我想多讨些赏赐，回师门时也不至空手而归。”

    宣德道：“可是要金银珠宝？这个容易。”

    “不”，阿垄说道：“山门有规矩，不唯上唯利、只唯实唯书，若是我回答得尚可，还请皇上御赐些孤本书册来，将来我返回山门时，也好让师父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