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残风寒天踏雪去，离原抽刀人复回。（二）
“如果你能保住体内那股真气，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年！”这是叶修竹离开西仓镇时老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修竹还活着，还没有死。 只是刚才那一刀已经用光了他所有力气，就连他体内唯一的真气也被用尽。小草之所以没感受到他内力的波动，是因为叶修竹所有的真气都完全凝聚在那一刀上。 这一刀必须做到一击必杀，只有一招解决掉那人，他才能震慑住其他人。因为绝不可能用出第二刀来，他已经没有力气。 他做到了，只是叶修竹没有想到真气反噬会这么突然这么快，顷刻间他已经被冰冷的真气冻结。 “只怕活不到半年后了。”叶修竹心里苦笑。 忽然一阵暖流自丹田散开，然后遍布周身，他身上又恢复以往的样子。虽然脸色依旧是病态的白，总归是比之前好多了。 接着叶修竹就看到一双眼睛，小草的眼睛。是她用自己的真气化开叶修竹几近冰封的身体。 “嘭！” 叶修竹整个人突然就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小草想伸手扶一下，可是她自己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再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叶修竹跌倒，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久很久以后。 叶修竹终于恢复一些力气，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接着也扶起还在地上的小草，她已经快被冻僵。 叶修竹知道，此刻他们必须动起来，否则以现在他俩的状态迟早冻死在草原上。 还好小草的马还在，而且还能走。 叶修竹用力将小草推上马背，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马很壮，枣红色鬃毛在寒风中依旧很亮。只是一路奔跑，几乎都没有让它停下来休息过，现在的马已经很累很累。 小草知道自己马儿的状态，她相信这个和自己一路相伴的马儿不会丢下自己。但是她不知道马儿还有没有力气将两个人带出这茫茫雪原。 马背上小草第一次感觉到温暖，那是一种被关心和呵护的温暖。叶修竹淡淡的体温从他的怀抱里，胸膛上，一点点传到小草身上。 忽然间小草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她冥冥之中仿佛回到自己那个已经忘记相貌的父母怀里，是那么舒适温暖而又安全。 天气依旧很冷，细小的雪花随冷风飘荡着。 叶修竹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抱着小草不让她跌下去，虽然伤口已经止住血但她已经快要昏迷。 马还在走，是往叶修竹来的方向走。因为他不知道继续往北走会遇到什么？但是他知道往回走就能回到西仓镇。在那里至少还有个老人，救自己的那个大夫。 “你叫什么名字？”马蹄声中叶修竹忽然听到个声音。声音很淡，很虚弱。 “别人都叫我小草，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但是我是和野草一样，这点我信的。因为我就是和野草一样。”叶修竹听到是怀里的声音，他摸了摸小草额头，很烫。 “我叫叶修竹。”叶修竹没有用假名。因为他自己在这十年里何尝又不像一颗野草。 “叶修竹？很好听的名字，十年前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小草的声音还是很弱。不过语调里有了一丝生的气息。 “那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有很厉害的刀法，很高的武功修为。”小草快要合上的眼睛仿佛睁开了许多。 “他不厉害，他是个废物！”叶修竹痛苦的回答。 “你是不是就是十年前的叶修竹？鬼七刀——叶修竹？”小草问。 叶修竹道：“是。” 接着又道：“他十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的叶修竹只是个名字。” 小草道：“可是毕竟你还是活着，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不是么？” 叶修竹一低头就看到小草正在看着自己，那个一身剽悍打扮的女人，正在用一双不符合她装束风格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一种充满希望和活力的眼神。但叶修竹看得出，不管是希望也好还是活力也罢，都是只针对他自己。在这眼神的背后是小草对这个世界的麻木和绝望。 叶修竹不忍再说下去。心里却在叹息：“是不是所有被深深伤害过的人都希望别人过的好，不受再伤害，欺骗和背叛。而自己却早已失去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期盼？” “更多的是不敢吧！”叶修竹低叹。然后轻轻拍了下马，马走的更快了。 叶修竹忽然的沉默让小草有些焦急，她甚至再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下子也变得沉默起来。突然间仿佛她又记起了什么。急道：“《大悲赋》，或许《大悲赋》真的能救你！”她想起在中原时那些人追杀她时说的话。 “《大悲赋》可以重塑经脉，修炼之后修为会有大提升……。”本来应该还有别的，只是小草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但是仅“可以重塑筋脉”这一条就够了。忽然小草又低下了头，因为她虽然听说过《大悲赋》但是却不知道它在哪？ 小草还想对叶修竹说些什么，可是她自己的伤势已经很严重。寒冷，疼痛此刻无不在折磨着自己。她似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再有。 “无所谓了，我知道《大悲赋》实话说我也是因为它才来这里的。只是在这诺大的地方找一本书谈何容易？”叶修竹苦笑，也有些无奈。 “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的！”小草语气很肯定。 叶修竹道：“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我剩的时间不多。倒不如就好好看看这草原，要是能埋在这里也挺好。” 小草看着叶修竹。雪在他单薄的衣服上已经落了好厚一层，头上的雪融化成水然后在发丝上结出一层冰。 忽然间小草有些可怜叶修竹，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明明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这是有过多么痛苦和绝望的经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他的过去。她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没多少时间。 在她为叶修竹输送真气时她知道叶修竹的身体，他的心脉已经断开。或许是回光返照，也或许是他本身修为实在很高，所以能暂时坚持不倒下去。 但是小草明白，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马还在走，雪却下的更大，风也更急，天气也更阴更暗。 小草此时只感觉自己很想很想睡觉，而且那只有力的手还在紧紧抱着她。随那只手上传来的还有温暖和安全。她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完全放松下来，她终于还是睡着了，就如小时候睡在父亲的怀抱里一样。 叶修竹看着怀里已经昏迷的小草，突然间感觉仿佛自己拼死救下她是值得的。至少他觉得能在自己生命最后还能留下一点东西，那就是让她感受到活下去是个美好的期望。 他走过这十年的时光也没能找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一直迷茫着。在这一刻他却希望小草能有个好的归宿。就好似是她能替自己活下去。 天色已慢慢暗了下去，雪也小了很多。叶修竹不知道他们离西仓镇还有多远？他只希望能快一些到那里。因为小草看上去已经很虚弱，虽然为她止血但是他到底是低估小草的伤势。 那从左肩贯穿她胸口的刀伤竟已经伤到她的肺。一路颠簸还有这恶劣天气，她的伤口更本没有一点愈合好转，加上之前一直流血。她已经很脆弱。 夜，深夜。 一股从身体深处散出的虚弱感遍布叶修竹全身。他的手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就连拿缰绳都有些吃力。 四周除了马蹄声就只有呼啸的寒风。他将那把刀斜插在腰间，将小草护在双臂中，用两只手死死捏住缰绳。 他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到他的样子，定会被吓到。面色如纸般惨白，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已经丧失理智。只有那双手还有力气捏住缰绳，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叶修竹还是怕了。他怕自己会坚持不住，会倒下去，会救不了小草。 马还在走，他的却呼吸好似已经快要停止。 终究他还是倒下了。 叶修竹就倒在马下，小草就在叶修竹怀里。 小草醒来时已经天亮。她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 她只看到叶修竹的手还在攥着缰绳，就算是倒在雪地里，他都用他单薄的身子护着自己。 她忽然想哭，但是她却没有时间去哭。因为她只知道如果任由叶修竹躺在雪地上，他只有死的更快。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 雪已经停下，也没有风。一望无际的草原只剩下一片雪白。 一片无声的绝望。 小草轻轻拍拍马儿，那马好似明白小草的意思。忽然躺在地上把小草和叶修竹用嘴往自己背上拱。而小草也配合马用力把叶修竹往马背上推，一番折腾下来两人终于重新上路。 一股钻心的疼在此刻肆虐她的神经，她的伤口在刚刚已经崩开，血正在往外渗。但是她顾不上这些，她必须让马往前走。 狠狠一鞭，马儿开始飞奔。 小草手里的缰绳攥的很用力，这样就不会轻易让掉下去。她明白如果他们再掉下去一次，或许就真的再也爬不起来。 胸口的血已经染红自己衣服，也染红叶修竹的背。血似乎再也止不住，但是她不在乎。只是任由马儿往前飞奔。 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她不再去在乎时间，她只想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感觉自己已经死去，意识都开始消散。这时她却忽然笑了，由衷发自内心的喜悦，因为她已经远远看到一个小村，村里还有炊烟在袅袅升起，一条小河绕村庄蜿蜒向东流去。 河水的尽头骄阳在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