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浊酒一杯敬余辉，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雪已停，风已定，时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叶修竹手里的酒却还在一杯杯往他嘴里灌。 自从离开回雪门，十年来他遇到不少人。可似乎每个人都是过客，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心没有归宿？还是注定每个相遇都不会长久？ 他珍惜友情，也认真对待每一个遇到的人。分开时也难免会失落和孤独。可毕竟生离是少于死别的。 而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 此刻他好像已经有些醉了。 他又看到了那些分别多年的人，有的在对他笑，有的在骂，还有一个在对他哭。 又狠狠喝下一口酒，叶修竹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有些湿润。那些湿润终究还是留在他的眼睛里，不敢逾越半分！ 他似乎已无泪可流。 叶修竹忍不住开始想，这十年来他脚下的路究竟何时才是尽头？他的坚持和想法是对的还是错的？他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真要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永远看不到希望。 他在这一刻产生了疑惑，怀疑。 破败的身体，流失殆尽的功力，还有那把已经快要握不住的刀。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希望。 眼前的洮河还在向东欢快地奔腾，在夕阳的余晖下溅出金色水花。不远处五色经幡也似乎随流水一起飘荡着。 一瞬间叶修竹又想起小草。那个认识才几天的姑娘。忽然他踉跄站起来，提一壶酒往河里倒去。 喃喃道：“至少应该陪你喝一杯的。既然你在的时候不能一起痛快喝一杯，那么大哥敬你，一路好走！” 一壶酒已经见底，而他也终是醉了。 虽然头脑还清醒，可叶修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身体，一头往进河里栽了进去。 蔺晓云老远就听见噗通一声，她不用想就猜到是叶修竹。 因为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一夜，在这么长时间里滴水未，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更何况叶修竹不但没吃过一口东西而且还一直在喝酒。而酒是伤身的。 “竹大哥！”蔺晓云轻吼一声，飞快往叶修竹那里奔去。 刀在河边的碎石上，叶修竹整个人却已经泡在水里。 蔺晓云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叶修竹拉上来。醉汉对谁而言都是难缠的，当然对蔺晓云也不例外。 刺骨地寒冷让叶修竹酒醒了一半，但整个人依旧看上去很颓废。 眼看着蔺晓云将自己托到火堆旁帮他烘烤衣服，任由她给自己往嘴里灌牛rou汤。叶修竹就像个木头，一言不发。 蔺晓云却一句话也不问，她只是在尽心尽力地帮叶修竹。就好似一个大夫在对待一个重伤地病人，不问他过往也不带任何抱怨。 等叶修竹看上去清醒一些后。 蔺晓云起身道：“至少现在你还能活下去，如果你执意寻死，我定不会阻拦，也绝不会再救你！” 叶修竹没有说话。 蔺晓云接着道：“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清楚小草姐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若是我，我肯定会好好活下去。为死去的人，也为活着的人。” 叶修竹想说并不是仅仅因为小草，更多的是自己。 蔺晓云仿佛知道什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叶修竹只好闭嘴。 她又道：“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地人，每个人相遇也都是有意义的。一个是认识别人，另一个是认识自己。可是绝大部分人仅仅只是认识了别人，却从未好好认识自己。” 说完蔺晓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好好认识自己？”叶修竹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想开口，蔺晓云却已经走的很远。 李青山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蔺晓云边走边悄悄擦眼泪。在这一刻他决定就算是死也不会对蔺晓云说出自己和小草的关系。他知道说了只有让蔺晓云心里多一分愧疚，他怎么舍得让这个孙女因为他而抱有愧疚感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太善良了。 直到蔺晓云消失不见，李青山才慢慢向叶修竹走去。 “你听说过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叫鬼七刀的人？”李青山对叶修竹说。 “没有！”叶修竹连眼睛都没睁。 “当然，他还有个名字，叫叶修竹！”李青山继续道。 “他早就死了！”叶修竹仿佛清醒了几分。 “活人为什么说死了？”李青山继续问。 “因为心死了。” “心死莫大于哀！你是悲哀自己还是别人？” “有区别？”叶修竹懒懒地开口道。 李青山道：“有！如果是因为别人就没法救。” 叶修竹笑道：“自己就有办法了？” 李青山道：“有！” 话音未落，李青山忽然抬手往叶修竹身上拍来。而他指缝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抹寒芒，细看竟是数十根银针。 不等叶修竹反应，刹那间那十几根银针已经插遍他周身大xue。立刻他连眼睛都没有办法在眨一下。 “鬼门十三针！”叶修竹瞬间清醒。不是传说中早在十年前随着药王谷满门覆灭这种针法已经失传了么？ 但是除了鬼门十三针，这世界上能仅靠xue位封住他行动的他却再也想不到别的。 “你的嘴能动，耳朵也能听！”李青山忽然道。 叶修竹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只能听？只能答？不能问？” 李青山道：“对！” 但是李青山却没有立刻开口。他佝偻着身子坐在叶修竹旁的石头上，目光一直望着洮河。那样子看上去依旧是个风烛残年地老人。如桔皮般粗糙的皮肤依旧泛着黝黑的光，依旧花白的须发。 叶修竹看来眼前这老人应该有七八十岁，可是如果李青山还活着，那他最多也就不到六十岁！究竟是什么让他老的这么快？他实在无法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和这个老人联系到一起，更无法相信他就是鬼门十三针李青山。 李青山不说话，叶修竹也只能闭嘴！ 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直到最后一道残阳也消失在河面上。李青山才收回目光，直直看着叶修竹。那样子就好像从未见过叶修竹，些许浑浊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叶修竹。 李青山忽然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叶修竹道：“知道。” 李青山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你是谁。” 叶修竹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是你。” 李青山道：“你藏的太好！” 叶修竹道：“你也一样。” 李青山又道：“《大悲赋》的消息是我让小草散出去的。” 叶修竹道：“我刚刚知道。” 李青山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修竹答：“不知道！” 李青山道：“因为你！” “为我？”叶修竹有些惊讶。 “因为没有人比你更需要它。只是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的。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叶修竹道：“我也以为自己会死。” 李青山道：“十年前的你和许凌云那一战本都该死的，可是你们却都没死。” 叶修竹道：“为何？” 李青山道：“因为你们都太年轻，剑法和刀法却同样绝世于武林。一旦相遇必定两败俱伤，而且必是不治之伤，因为你们绝不会手下留情，而你们却都太傲，太锐！” 叶修竹道：“所以？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你觉得我们活不了？” 李青山道：“对！但是许凌云非但毫发无损，而且一年后剑法却比之前更进一步。而你后来消失在江湖，十年间我一度以为你已死。” 叶修竹心里苦笑，道：“可能十年前死在他剑下，或许会好很多。” “你活着是因为不甘，对不对？不甘那么窝囊的死去，不甘心就那么败了。” 叶修竹不说话，虽然他想麻痹自己，可是李青山确实说的是他心里的话。 “所以，你将这把刀带了十年？”李青山捡起地上那把细刀。 “横刀！我认不出你，我应该认得出这把刀的。只是没想到回雪门会把这把刀让你带走。” 李青山轻轻弹了一下刀鞘，那刀立刻发出一阵脆鸣。刀柄处“回雪”两个字也在隐隐颤抖。 在听到刀鸣的刹那，叶修竹决眦欲裂。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在一瞬间，那些过往的回忆让他大脑充血。 李青山忽然伸手，隔空挥了挥手。叶修竹身上那些银针竟然在xue位上起伏。叶修竹立刻感到轻松不少。 “他竟然已经将鬼门十三针练到天人合一，随心所欲的地步？”叶修竹有些毛骨悚然。 李青山看了一眼叶修竹道：“不必惊讶。如果你将一个功夫日夜不停地练二十年，你也会如这般。” 叶修竹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老的这么快。当一个人用自己所有精力来完成一件事时，会很快损耗自己的精元，尤其是练功。 李青山又轻笑道：“而且！你应该懂我说的，这十年来你不是也没放下自己的刀么？” 李青山轻轻抚摸刀柄，刀柄处有指印，若不是几十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在坚硬的刀柄上留下痕迹。 叶修竹道：“可现在我已没有力气再握住这把刀。” 李青山仿佛看出了叶修竹的颓废，低头道：“你现在知道了《大悲赋》，你难道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要知道我其实等的就是你。” “交易？” “对！交易！我有你想要的，你有我需要的。这不是交易是什么？” 叶修竹又道：“还有一件事。” 李青山道：“什么事？你以为你还有得选？” “没有，但我必须问。” “你想问什么？” “你有我想要的，可我能给你什么？” 李青山大笑道：“问的好！你觉的你还有什么给我？” 叶修竹道：“只有这条命！” 李青山道：“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忽然，叶修竹只感觉耳畔一阵劲风袭来，那正是李青山的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