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林合议

    修士修行问道长生，自古以来便有“财侣法地”之说，即“财货”、“同道”、“道法”、“灵地”。

    财货讲究经营，同道依赖交际缘分，道法或传自先人或出自玄士论道，灵地则诞于天地之间自然而成。

    此四项几乎涵盖了当今所有修士行事的目的与缘由。

    黑风谷中四位管事是修真界商业巨头攫取财货的小小触手；山匪聚集黑风寨也是为了自家的修行资源；洛良前来寻宝，更是因为符法修行是他一身斗战实力的根本。

    生于摘星崖洛家祖地的洛良，身具木火二灵根，而且天赋异禀，比常人更受星空中星力的亲近。

    因此，他六岁时便成为摘星崖真传弟子，习得摘星崖十三道真传之一的《北辰照性真诀》，兼修符法，成为一名专职斗战修士。

    若是依照最初设想，他这一生将会过得相当简单。

    所需一切都将由宗门供给，他要做的只有专注修行与钻研斗法，唯一职责是守护宗门，更具体些是守护宗门的“财侣法地”。

    然而，灵灾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与平淡。

    那么灵灾到底是什么呢？

    道书上的说法是：某一区域内，灵气进入一种剧烈活跃状态，这种状态下崭新面貌的万事万物将与旧有的天地规则发生矛盾，在矛盾的激烈磨合中，将会不断发生各种奇诡灾难，诸如山河倒悬、时空错位，直至数百年后矛盾完全消弭，灵灾方会退去。

    这种不可阻挡的天地剧变之下，所谓的千年大派摘星崖，像豆腐块坠地般，摔个粉碎。各脉分支纷纷自寻生路，多数为剑修的洛良本家也准备投靠大玄洲的【熔心剑宗】，于是族中异类符修洛良顿时进退维谷。

    他天赋出众，可到底只是个炼气期修士，况且也没道理违逆族中大势，因此只能孤身离去，实质上沦为散修。

    而且更为要紧的问题是他的道途，因摘星崖灵地被毁，其所修真传大道即便强行筑基，离了北辰星力，却无望再进一步的可能了，等同半废。

    若想不糟蹋这一身斗战本领，若想在长生大道上走得更远，洛良要么找到一处与摘星崖相似灵地感应北辰星力，要么寻一本适合他的转修功法。然而，灵地得天地造化而生，各有妙用，正如世间少有相同的水文地理，也极难有完全相同作用的灵地，目前看来还是“转修”靠谱些。

    因而洛良也只有弃了大玄洲【熔心剑宗】，转向符修盛行的澜州，动身南下，觅那渺渺一线生机。

    ……

    以灵舟的速度，二十余里顷刻即至。避着青蛇林上空毒障绕飞数圈后，灵舟驶向一处青草苍翠的小矮坡，平稳降落下来。

    密集雨点疯狂拍打在三人头顶的透明光罩上，灵舟光罩平静如冰面，将狂风骤雨的呜呜声尽数挡在舱外。

    静谧舱室中，洛良摸了摸灵舟侧壁，那儿是一个与舟身一体的储物法器。取出素白茶具与崀山毛峰，现接无根水，再用火焰符烧开，给局促背坐的张何二人，各沏了一杯灵茶。

    张寨主捧着茶杯，小饮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汤，感受着热流入喉，随后有如夏风拂过的暖浪席卷全身，舒服得他激灵一下。抬头望了眼悠然自若的俊逸道人，他回忆起黑风寨的庸俗往事，心想，这才是仙家作派呀。

    小小灵舟是三人暂时的营地，方才绕行探查毒障分布后，洛良已有大致计划，不过他仍想听听二人想法，尤其是有过一次入林经验的张牛，和声道：

    “张寨主，你觉得我此番要如何行事为好？”

    当然是掉头回去最好！可想着道人承诺的筑基丹，张牛按耐住自己那颗稳重的心，若不是何奇撺掇，他可是连孱弱商队都能忍住不碰的，低头稍作思索，回道：

    “既然从前探林的筑基前辈都未能解决此地，那将林中危险度设置为筑基层次会比较好。”

    瞄了眼没有反应的道人，张牛抿着茶汤暗自想，如果这位廉贞星大人真如何奇所言那般强横，那也算是一位筑基期级别的修士吧。

    甚至会比许多一生专注于“生产”、“经营”、“论道”等事的筑基修士更为强大。他是猎户的儿子，深知杀死动物是一项复杂的技艺，那么便不难推算出一个道理，杀人这项技艺只会更复杂更精微玄妙。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家几十个修士被人无声无息地拿下，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心情愉悦起来的秃头胖子接着道：“既然林中可能会有二阶妖兽，那么首要任务就是揪出这头畜生，而要入林探查，这毒障又是一个大麻烦。”

    妖兽进阶自有一套道理，而人族为了方便，直接把对应修士每个大境界的妖兽算作一个阶段。因此，练气期层次的妖兽即是修士口中的一阶妖兽，筑基期层次即是二阶妖兽，以此类推。

    至于它们实际斗战实力，在四阶之前，即元婴层次，绝大部分都不如修士远甚。一是妖兽殊无灵智，往往会中修士卑鄙的圈套，二来妖兽既无灵智自然不懂合击之法，往往会遭修士正义的围攻。

    “我上次入林时，就是在这毒障上准备不足，仅依这入口处毒障强度做的估算，原以为一张【火灵罩】在此能支撑三个时辰，那到了林中深处，最不济也能支撑一个时辰吧。

    “然而，深入不过数刻功夫，那毒障就像陡然升华了般，开始迅速销蚀灵罩。等我回过神时，已有大大小小的‘毒蛇’来攻，定睛一看，竟是毒障凝结成的蛇躯。

    “虽只相当于炼气期寻常术法威力，可换个角度看待，这已相当于我等时刻在与人斗法。那毒障灵蛇全无意识，只知胡乱冲撞，奈何数量众多，应接不暇，比生死厮杀还要憋屈与惨烈！”

    张牛心有戚戚地说着，他那时刚修成炼气圆满，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正是志得意满时候。为准备筑基事宜，行事难免cao切，黑风寨卧榻之侧的这处青蛇林，神异非常，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其中藏有宝物。

    他眼馋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冲动一把，即便拿不到林中宝物，寻着前人遗物也是一笔横财。而这一冲动，便叫好几位弟兄为了掩护他而葬身林中，不可谓不让人心伤。

    一旁聆听的何奇转过头与洛良对视一眼，脱口道：“阵法？”

    洛良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顺着说：“有些像，可如果依青蛇林这个规模，张寨主他们没道理能逃出来，除非……”

    “除非无人主持，前辈遗府？”

    何奇一脸兴奋的喊了起来，令一旁的土鳖张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依靠着黑风谷山坳中一处微小灵眼与各项进贡修行，虽说平平稳稳地到了炼气圆满，但要是谈及修真界见识，那他跟文盲的区别着实不大。

    兴许是他的军师反应过来，详细讲解道：

    “方才我们乘灵舟环绕此地，可知青蛇林占地约有数百亩。按地域来算，自然不大，也没什么出奇，可如果按阵法覆盖范围来算，这恰巧比较符合某些大阵特征。

    “而灵气、煞气、毒障这类本不会化形变化的东西，无有外力作用，是不会像大当家你描述的那样攻击人的，像这类手段，正是多用于阵法中——毒障灵蛇捕捉灵机，自发攻击，兼有警告来者、警戒主人之意。

    “至于这种规模、级别的阵法，竟没有将大当家留下，极大可能是无人主持的，这一点则多见于前辈意外坐化，留下来的遗府。”

    张牛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有些不服气，他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逃出来，死去的弟兄连尸骸都来不及收敛，于是立马反驳道：

    “就不能洞府主人远游不在？就不能洞府前辈无意于我们这些小虾米为难，放我们离去？”

    何奇没有那份过往经历，如何领会张牛的心境，呵呵笑道：“毒障外溢，是不受控制后泄露出来，如果是毒修洞府，既然寻这山野之地清修，无论是何缘由，肯定更倾向隐藏行迹的。至于放大当家离去，那更证明内里无人，因为毒修之所以叫毒修，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心慈手软……”

    那是因为什么呢？张牛心中已有答案，低着头继续喝茶，神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洛良看了眼灵舟之外渐渐消停的雨水，突然轻笑一声，道：“还有一种可能……”

    见二人又望将过来，他沉声道：“钓鱼。”

    何奇闻言悚然一惊，是了，几十年毒障外溢，形成这抹奇异的碧绿天光，连胆小如鼠的大当家都忍不住前来一探，经张牛了解此地的筑基修士都有不少，那这几十年里，又有多少修士路经黑风谷，察觉到此地呢？

    然而，这青蛇林硬是屹立不倒，像一处美妙遗府般静悄悄地看着一众探宝者，好似其中斯人已逝，唯有余泽静待后人，给人以无限幻想与期待。

    可谁人又知，林中深处，那宝物处，到底藏着什么呢，是长生大道，还是毒修阴狠的毒牙？

    “遗府未必是遗府，那阵法就一定是阵法吗？”

    风雷已散，外头只有淋淋淅淅的细雨仍在飘着，多半要纠缠到次日天明，不远处，月色下的青蛇林青雾缭绕，微尘淡光，宛如仙境。

    洛良眸光深邃，觉得此地玄机未必如此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