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啪”,虞晚雪一脚踩进泥坑,她恼火地低头看去,得,新买的靴子算是报废了。 萧煜在听到声响的时候便闪身到一边,躲开了飞溅的泥水,然后淡淡地说道:“虞捕头,幽盈虽然说着不理这件事,但有人在她眼皮底下杀了人,她还是十分在意的,此刻应当是在城里搜查线索……虽然在下孤身一人,但你没必要担心在下。” “呸,你个小贼坏得很!我才不是担心你出事!”虞晚雪恼怒地跟在他后头,说道,“要不是我碰巧查到安济鸣以前住过的地方,又碰巧看到你一人出城,这破案的机会又得给你抢走了!” 萧煜无可奈何,不知第几遍重复道:“虞捕头,在下从未抢过你的功劳。” “你还有脸狡辩!”虞晚雪正不解这家伙明明是个瞎子,怎么只有她踩坑的份,听到这话便如炸毛的猫,指着萧煜的面具就骂道: “一个月前巡捕司追查狼妖,最后快成功收网了,你和那女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直接把三头狼妖全宰了!” “……那时若幽盈不出手,虞捕头说不定会和狼妖两败俱伤。” “住嘴,你是在质疑师承天涯剑阁,江湖人送外号梅山剑神,的我吗?!” “……” “不准笑!还有上上次,税银失窃,我就快查到贼人的足迹了,你倒提着几只猫一般大的老鼠当着整个巡捕司的面把银子变戏法似的抖出来银子,都堆成两座山了!你知不知道事后同僚背地里怎么笑话我!” “吞金兽腹中另有乾坤,喜好偷盗,狡猾难寻。当时虞捕头万般不信,在下只能……” “懂点道术了不起是吧?哼,总之这次我是把你盯死了,休想再独占功劳……至少分我一半。”虞晚雪伸手撩去额前发间的雨丝,语气突然认真,“我爷爷是相国,要查清一些事情很容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既然你敢来京城,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惹事,否则,别怪我拔剑相向。” 萧煜冰眸一颤,随即露出轻笑,说道:“那在下便多谢虞捕头好意了。” —————————————— 林翠翠蹲在屋檐下收拾着谷子,这天不知道怎了,早晨还是太阳高照,过了午时就开始下雨了。她忙着手头的活计,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屋里和祖父交谈的两个陌生人。从只言片语里,林翠翠大致能猜出这二位是京城里来的官,她以为那些官吏都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年轻的男女。那男子虽然戴着面具,但嗓音格外好听,惹得林翠翠多看了几眼。 “老伯,您还记得以前村里有一户安姓人家么?” “叫安济鸣。”虞晚雪较劲似的补充道。 林老汉得知是城里来的官,不敢怠慢,点头道:“大人说的小民的确有印象。安老三的小儿子嘛,可出息咯,好几年前就带着一家子搬城里去了。” “老伯印象里,安家当年是什么样的?”萧煜接着问道。 林老汉不知他们二人是何来意,有些不敢开口。虞晚雪见状从腰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就是你的了。” 到底还是升斗小民,这瞧着足有十两的银锭够一家人舒服过活一年了,便不再有所顾忌,滔滔不绝起来: “安济鸣那小子我可清楚了。打小就皮,也不学门手艺,整天游手好闲……他大哥二哥出去打仗死在了南边,他靠着官老爷送来的抚恤银娶了老婆,生了个闺女。第二年又娶了个小老婆,生了个儿子……后来就染上赌瘾啦,什么底子都输出去了,全家差点没扛过好几年前的饥荒……也不知道那小子走了什么运,突然就暴富了,银子怎么赌都输不完……咱也不是什么读书人,这小子是唯一从村里出去的,听说还当了大官,老羡慕哩……” 林老汉一大串话说完,虞晚雪通篇听下来没收集到有用的消息,突然就心疼刚刚花出去的银子。她总不能要回来,又无处发作,于是抬起沾满泥水的靴子,踩了萧煜一脚。 “哼,那男人就不是个好东西……”默默旁听的林翠翠冷不丁插嘴了一句,萧煜循声“望”去,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哎,翠翠,怎么在官爷面前这么没大没小!”林老汉急忙呵斥。 虞晚雪抬手示意林翠翠继续说,头戴花巾的大姑娘一脸不服气,说道:“我本来就没说错,当了大官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人渣!小宁那么好的姑娘,那时候一直被他打。他下手可重了,打伤了还把她撵出门……有一次他还逼小宁去偷路过的江湖人的银子,不去就打她娘,可过分了!” 虞晚雪眉头一皱,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她转头去看萧煜的反应,结果这男人半点同情的样子都没有,气得她又用手肘撞了下萧煜肋下。 “后来?”萧煜问道。 林翠翠回想了一下,表情稍稍缓和:“后来,小宁不知道为什么就变美了,还从城里买了好多好吃的分给我……但那个男人还是经常打小宁,没过多久,小宁就跟着他搬走了……” “慢着,”虞晚雪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叫做,变美了?安小姐原本不是这副容貌么?” 林翠翠一时也不知如何描述,萧煜在此时开口道:“姑娘可还记得,安小姐身上的变化,是何时发生的?” 虞晚雪怒了,上前盯着萧煜的眼睛,说道:“喂,我先问的!你怎么这样!” 林翠翠有点不知所措,弱弱地说道:“我,我也不大清楚……小宁偶尔会回来祭奠她母亲,到时候我帮您问问?” 正要拔剑的虞晚雪猛地顿住,回头死死盯着林翠翠,慢慢说道:“郡公之妻,再差朝廷都会封个五品诰命夫人,会葬在荒郊野外?” 林翠翠快被她吓哭了,还是萧煜伸手把虞晚雪拦了回去,和声说道:“姑娘可否带在下前去看看?” 虞晚雪正欲有所表示,被萧煜一句话呛了回去: “劳烦虞捕头在村里多加探访,相信还会有不少收获。” —————————————— 萧煜迎着细雨,跟在林翠翠后头,林间丝丝凉气袭来,还好尚在夏日,上京城一年中唯一没有落雪的季节,否则这山路更加难走。 若是,他的猜测无误…… 萧煜突然问道:“林姑娘,在下可否再问几个问题?” 林翠翠回过头,看着雨中风姿清雅的萧煜,点头道:“大人请讲。” “林姑娘亲眼见过安小姐祭奠母亲?” “嗯,若是正巧遇上小宁,我还一同去哩……昨天我还自己去给伯母上香来着……” “林姑娘你……可念过书?” 林翠翠小脸一红,窘迫地捏着衣角,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不识字的……” 萧煜表情不变,笑着说了句“无妨”后,便让她继续在前引路,再没多言一句。 更亮的光芒出现在萧煜的视野里,尽管他双目失明,但分辨明暗不成大问题。林间时隐时现的天光与面前的开阔光源截然不同,雨势更大了些,气流从指尖呼啸而过,萧煜明白自己前方地形开阔。 林翠翠转身提醒道:“大人,前方是悬崖,伯母的墓就在几步外,我带您过去?” “好。” 林翠翠小心地捏着萧煜的袖子,带着他向前走去。 手上传来石料粗糙的触感,这个方向……应当是墓碑的侧面。
无论怎么说,这般行为都不怎么道德。萧煜心中暗道一句“得罪”,正在墓碑上摸索,突然,林翠翠惊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诶?哪来的燃香,才烧了一点点就灭了,咋像是插上去没多久的,这还下着雨呢……哎哟哟!” 萧煜触电般地收回手指,一把抓住林翠翠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自己面朝林间。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雨水顺着面具的弧线,缓缓滴落。 “萧公子?”惊讶中带着一丝喜悦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安宁打着油纸伞,缓缓走出来。 林翠翠惊喜地在萧煜背后喊道: “小宁?好巧呀,你今日也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真是的……” 她本想上前和安宁打招呼,但身前这个带着金色面具的年轻人突然像是转了性子,紧紧钳着自己的手腕,抓得她都有点疼了也不松手…… 然后她就察觉了有些不对劲。安宁似乎没注意到她这个好姐妹的存在,只面带微笑盯着萧煜,那眼神让林翠翠这个旁观者看得都有些心底发毛…… 大概过年时自己面对锅里的红烧rou,也和小宁现在这眼神差不多吧…… “安小姐,真巧。偶然得知安小姐为令堂立了一座墓碑,便让这位姑娘带在下来看看,多有唐突,在下这便回去了。”萧煜点头致礼,抓着林翠翠便往原路走去。 林翠翠几乎是被拖着走的,她头一回发现这个年轻公子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她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回头看着安宁。 细雨中,风韵窈窕的女子撑着伞,回首看着萧煜将人拖走,轻轻舔了舔红唇。 —————————————— 萧煜一路没有停步歇息,带着林翠翠赶到村口。等候许久的虞晚雪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拎着块腊rou,见面就是劈头盖脸的怒叱:“你诓我?!我多花了三十两,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到,只有个大婶看我委屈送了块猪rou!你赔我银子!” 萧煜松开手,林翠翠吃痛地捂着手腕,一看都被捏青了,又不敢吱声,只能可怜巴巴地撅起小嘴揉着淤青。 虞晚雪见状柳眉一竖,冷笑道:“好啊,当着本捕头的面欺凌良家……” “可以把rou还回去了。”萧煜摊开掌心,被汗水浸湿的符箓早成了一团废纸。 虞晚雪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凭什么!这是我的rou!” 见萧煜那双冰眸望着她,即便朦胧无神,还是不难看出他满眼诚恳,脸上写着“无语”两个字。虞晚雪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按住剑柄: “你是不是觉得我拖后腿?!你竟还有脸嫌弃我?” 萧煜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虞捕头,妖若是化成人形,除了依靠自身修行,还有何种方式?” 虞晚雪斜了他一眼,理直气壮:“不知道!” 即便萧煜涵养极好,此刻不免感到有些头疼。他缓缓说道:“另一种便是,将人的血rou灵魂全部吞噬,它将获得那个人的一切,成为那个人……比夺舍,还要彻底。” “方才,我找到那个墓碑了,还碰见了安小姐……” “那股极致而狂暴的杀意,我以前体会过一次……那还是在初见幽盈之时。” 萧煜在墓碑上摸了几下后便大感不妙,因为他的猜想中了九成。 墓碑上赫然写的是:挚友安宁之墓。 “嗒”,腊rou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