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下猜测,她是为报仇而来。” “可她若只想杀尽安家之人,轻而易举……” “她为了九鱼图布局五年之久,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请虞捕头立刻前往金琳园,若现在还算来得及,虞捕头应当能救下安公子……” 萧煜的嘱咐在虞晚雪耳边回响,她在屋舍房顶之间飞速腾挪,向着金琳园的方向赶去。远远地,她便看见金琳园中红光滔天,半数房舍陷入火海中,心底猛地一沉。 虞晚雪越过围墙,落在园内,只见安家的丫鬟护卫乱作一团,到处都是“走水了”的呼喊。不少人正捧着大包小包的贵重金银往园外逃窜,名贵的首饰叮叮咚咚落了一地也无人愿意停步弯腰拾取。 虞晚雪伸手拦下一个小丫鬟,厉声问道:“怎么就着火了?你们家郡公呢?!” 小丫鬟急地眼泪都块蹦出来了,瘪嘴道:“公子疯魔啦,拿着剑乱砍……把老爷杀啦!” “什……”虞晚雪松开她的肩膀,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正在被火焰吞噬的园景,咬牙道: “还真被那个小贼说中了……” 玉璃出鞘,院中清光大盛,一时盖过了火光。 虞晚雪提着长剑,一剑直刺,剑气破开火舌,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条狭长的通道。她径直窜入其中,不见踪影。 —————————————— “哈……哈……”安明松开握剑的手,靠在墙上,缓缓坐了下去。 安济鸣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姿势,面孔上还有残存的惊愕没有消退。一剑穿心,血顺着从安济鸣背后透出的剑尖流下,滴在地上又很快被周围的火焰烤干。 安明抱着剧痛的脑袋,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炸裂了。他看不清东西,但能感觉到周围异常炙热,似乎是在过程中碰倒了火烛,把房子点燃了…… 无妨,小事罢了,家丁一会儿就会过来扑灭…… 终于把这个男人杀了,终于,可以拥有jiejie了…… 没有什么能比和jiejie双宿双飞更令人兴奋了…… 呵呵呵…… “嘭”,燃烧着的门板轰然飞起,撞在墙上断成两截。 虞晚雪提剑踏入屋子,一眼便看见安济鸣胸口插了把剑,显然是死透了。她一把拎住安明的领口,准备先把这倒霉孩子拖出去。 谁知安明疯狂挣扎,口中喷着血沫,吼道:“放开我!我要去找jiejie!jiejie!” “啧……”虞晚雪嫌恶地皱着眉头,低头教训道,“老实点……你那个jiejie早就……嗯?” 她话头猛地顿住,愣愣地看着安明眼中涌出的血泪。 不是说已经把鬼怖仙泣解了么? 安明的眼眶睁到一个骇人的大小,一对眼珠布满血丝,简直就像是要生生将眼珠子瞪出来。他口中还在喃喃低语着: “jiejie……嘿嘿……jiejie答应我了……” 细密的黑色符文从安明的瞳孔中溢出,慢慢爬满他的眼眶,然后向着整张脸蔓延。 “咒言?!” 虞晚雪惊惧地松开手,噔噔后退两步,提剑指着安明的咽喉。 竟有人在螣蛇心魔的基础上还给安明下了咒。 这般恶毒的手段,神仙难救。 安明跪在地上,脖子诡异地后仰,全身骨骼嘎吱作响,却还保持着笑容,口中“嗬,嗬”不断。 “噗”,扭动了几下后,安明的胸口凹陷,一道血剑从口中喷出,再无声息。 “……”虞晚雪咬着唇,却是无可奈何。且不论安明如何,一个活人在她面前惨死,说没觉不忍是假的。 不好! 虞晚雪暗道自己愚蠢,回头看向挂着九鱼图的墙面,其上早已空无一物。 —————————————— 金琳园失火,火势太大,已经开始殃及周遭的房舍,连巡捕司和城中禁卫都惊动了,疏散了不少附近的百姓。稍显混乱的大街上车马堵塞,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金琳园的小门中悄然驶出。 马车绕过了几个街坊,朝城门缓缓驶去。突然,一朵红伞拦在前方,马儿受惊,长嘶一声后四只马蹄颤抖着再也不敢往前挪一步。 幽盈直接无视了噤若寒蝉的车夫,盯着车帘,面无表情地说道:“出来。” 一息,两息,三息…… 车内毫无动静。 幽盈一步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幽暗的车厢内空无一人。 车厢地板上,绘有九条红鱼的卷轴安静地躺着,鱼目泛着幽幽冷光将她盯着,像是在嘲笑中计的她。幽盈捡起落在九鱼图上的纸条,蛇瞳骤然收缩。 “嘭”。 娟秀的字迹这般写着。 —————————————— “该是场多么盛大的烟火,真令人期待呢……” 安宁走在官道上,回头望了眼上京城巍峨的城墙,微笑着步入道旁的酒肆。 “来一坛最烈的琼华梦。” 酒很快就上来了,安宁朝红着脸的小厮盈盈一笑,撕开封口,浓郁的酒香飘散。道上有骑兵驾着马奔向京城,看那装束,应当是在送边境上传来的急报。 一个人影来到她身边,站定不动。 “姑娘是否介意与在下共坐一桌?” 萧煜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温声问道。 安宁抬起头注视着那双冰眸,笑靥如花:“怎么,不称呼安小姐了?” 萧煜端正坐下,闻到酒香后,也吩咐道:“麻烦小哥来一坛一样的。” 安宁撑着下巴,表情意外,说道:“看不出,萧公子这般温润君子竟也是饮烈酒之人……” “以前不喝酒,尝了后才明白,何为琼华梦醉,半生浮云。”萧煜平静地托起酒坛,一口烈酒入喉,面色淡然不变。 “看来萧公子的故事,也非常精彩呢……”安宁给自己倒了一碗,优雅地小口喝着,说道,“萧公子先前说过,自己成过亲,莫非?”
萧煜平淡地说道:“她过世了。” 安宁点点头,没再多问,酒桌一时间陷入安静。周围的客人起先看到这对年轻男女把琼华梦当水一样喝,纷纷大为惊奇,然后就发觉气氛不大对劲。 这架势,怎么有点江湖上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感觉了? “嗤”,安宁盯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先笑了。 “萧公子等了多久了?” “是姑娘在等在下,否则,在下不会这般容易找到姑娘的踪迹。” 安宁眼神一滞,瞳色染上了一抹金红,笑道:“萧公子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没有那螣蛇在侧,仅凭你似乎不是我的对手呢……” “姑娘对在下有杀意,却无杀心,否则在那片悬崖上,在下便不得不动武了。”萧煜又灌下一口烈酒,说道,“之前在下以为安家小姐是遭妖吞噬,但姑娘身上半点邪气不存,仿佛……与真正的安宁一模一样。因为你们早就是一体的了,安小姐留给姑娘的,只有深深的祝福,故幽盈察觉不出异样。” “呵。”安宁敛去杀气,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酒碗,笑而不语。 “一口一口吃掉最好的朋友,那种感觉,必定痛苦万分……” “嗯……味道真不错。”安宁仰起螓首,满满一碗酒液却是大半顺着她的嘴角无声无息地滑落。 “姑娘可否,就此收手?” 安宁舔去唇角的酒水,眯起眼睛看着他:“萧公子愿意拿什么交换?” “当今国主年轻有为,大力整治贪官污吏,不出五年,京畿地区必定一片清明……那些间接伤害过……” 安宁伸出手指抵在萧煜唇前,笑道:“萧公子可知,九鱼图有何作用?” “……毁去一座城不在话下。” “嗯,把上京城炸上天,的确是我最开始的目的。九鱼图是一件特殊的宝贝,它的威能并非主要用于此,以前它可是一件破界法器。这座京城有守护它的结界,尤其针对妖族,上阳观里的那家伙当真是多事。在城外,我可以毫无顾忌,可惜一入城便难以发挥一半实力。只要将结界炸毁,就算不能把整座城化为火海,我光凭自己,也能将那些,恶心、丑陋、肮脏的人类,全部亲手捏碎……但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小作用。” 安宁眼中的杀意突然消退,饶有兴致地盯着沉默的萧煜。 “任何人只要直视它,心底的欲念都会被勾起,无论欲望是大是小……渴求的越多,他看到的图景便越华美……如此,吸收的欲念越多,威力便越大。” “即便是那条螣蛇,某种心绪也是被稍稍勾起了一瞬哦?”安宁看着萧煜面具下的冰眸,目光逐渐火热,“这作用于灵魂的手段,瞎子也逃避不了……但是,萧公子,为何你在盯着它的时候,我从你脑海里,除了灰暗,看不到任何景象呢?” 素白的手指抵在萧煜的心口,微微用力。 “萧煜,你的这颗心,是早就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