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我哥哥他前些年有此出海遇上了大浪，船都被浪头拍碎了，人险些葬生鱼腹。幸得路过的老神仙相助，将他带回了渔村里，可是哥哥的双腿还是没保住，如今半瘫在床，日日靠药材吊着性命……家里已经没有多余银子供哥哥治病，正好近几天村子附近来了许多有钱的外乡人，他们都在找船只出海。我偷听了叔伯和他们的谈话，就得知了……” “于是你就听闻了海市？知道在那几乎可以得到难以想象的宝物，包括助人续命的珍药，甚至是能够重塑血rou的奇物……”萧煜听着少年慢吞吞地交代上船意图，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他大致了解了少年的想法，也许是手足情深，得知兄长有复原的希望就头脑发热，连海市到底是个怎样的去处都没打听清楚就贸然上船。这少年可能想过前往那地方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所以时时刻刻都保持低调不惹麻烦。 然而，知晓海市存在的，可几乎都是妖啊。 这个叫阿浪的短发少年的确挺浪，直接将自己置身妖窝。 海市十年现世一次，那些前往南海的妖族都抱着各自的目的去交易购买有用的奇珍异宝，其中或有旧伤难治的，或有寿元将尽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都是不好相与的狠角色。像这载满凶妖的渡船，眼下南海上不知还有多少艘。 而这次神秘的蜃楼将开，不知还有哪些更厉害的家伙会出现，届时南海一定十分热闹。 “少年心性虽是莽撞，犹可谓之赤诚，之后不若跟着我们，我们也可替你寻找那救命之药。”萧煜估摸着自己腰侧的软rou已经被捏出青紫了，还是当着臭着脸的幽盈这般说道。 “多谢恩公！”阿浪感激万分地朝萧煜拜下，瘦弱的肩膀却被轻轻扶住。 他感觉肩膀上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阿浪迟疑地抬头：“恩公？” 萧煜已然收回手，面具下的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尴尬转瞬即逝，他轻咳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轻微的不自然： “嗯，无事，我这双眼睛不能视物，不曾想你竟……如此纤弱，日后要记得好好吃饭。” 阿浪目露迷茫，幽盈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萧煜身上，见此更是狐疑地打量起了这个黑不溜秋的少年。 嗯……这少年虽然肤色黑了些，但若是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他其实有着颇为清秀的五官，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先前跳船营救婴儿，那面庞似是由于沾了水而饱满丰润了一些，看上去竟然顺眼了不少。而且他的骨相也不错，虽然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弱，但若是好生调养一番，再换套合适的服装…… 幽盈心头猛地一跳。 难、难道……这狗男人其实也有那般下作的癖好不成？ 已她对萧煜的熟稔，尽管他面上几乎毫无变化，但那一瞬的僵硬分明就是很不好意思的表现！不然怎的碰了一下就是那般反应？连她那几次得了机会痴缠……啊不，是品鉴食物，二人肌肤相贴，甚至她被那仙人血的味道迷得近乎失神，那吸血姿势算是双颈相交之时，这男人都是闭着双眼盘坐，浑身毫无反应，整个人像个大冰坨子。 倒是她自己吃得快活，迷糊中下半蛇身都不受控制地现出来，一圈圈将他盘牢了。 连她几乎是任人摆布之时，萧煜都没有流露过半点不好意思！就仿佛他根本没把她当作那啥过！ 有那么一瞬间，无数画面划过幽盈的脑海，当她再度看向萧煜之时，绿眸中隐隐带着毁灭的冲动。 感受到身侧突然暴起的杀意，萧煜一阵莫名其妙。 是和虞晚雪相处久了么？怎么幽盈有点近墨者黑的感觉在里面了？ 萧煜正要解释之时，船身忽然不轻不重地晃了一下。 船上原本因为幽盈威慑而死寂的气氛也因此再度活跃了几分。 “触礁了？”阿浪懵然四顾，“还是撞到了什么？没有大浪啊……” 萧煜起身，此时已经有不少船客奔向了甲板。 “若是不错，我们就在刚刚，应是撞入了结界内。” “到海市了。” 白茫茫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船身两侧，甚至弥漫到甲板上，船舱内，将一息前还存在的晴空烈阳隔绝在了视野之外。阿浪长这么大，见过的海上奇景数不胜数，却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诡异的白雾，竟似有生命般的从他的裤腿间缓缓流过。 而当他伸手去触摸之际，这些白雾又瞬间消散，然后凝聚在另一侧。 今儿个长的见识有点多，阿浪觉得自己的小脑瓜快装不下了，以后怕是难有…… 然后他就被狠狠地打脸了。 当云开雾散，天光洒落之时，一望无际的碧海不见了。 整艘渡船忽然就处在一条恰容船身经过的水道中，两侧皆是琼楼飞阁，沿水道蜿蜒向前，不见何处尽头。无数廊桥凌空，盘结交错，曲折回旋，连接着各座高楼，目视可见各处人影憧憧。 有雀翼歌姬登台火舞，赤红霓裳流光溢彩，有牛头壮汉赤裸青臂，巨缸海饮喝彩连连……光怪陆离之下，繁华胜似人间。 在视线的最高处，能够看见一座直入云端的塔楼，巍峨壮观，哪怕刚入海市，这距离也足够令人心头产生压迫感。 这哪里是一片市集，分明就是一座海上奇城。 而这海市，竟然就是那些由奇异的白色雾气凝实化成。像是在云上天宫漫游，阿浪看得目眩神迷。 阿浪趴在窗台上，听见周围有议论声传来： “到底是大妖啊，玉珠夫人仅凭一己之力就创造了这副气象。” 忽然，大片阴影笼罩而下，上空似有雷鸣滚过，阿浪下意识抬头望去，于是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赤红色的鳞片在云间涌动，其身太过庞大，几乎全部隐没在云中，根本难以窥清其形。 那是，龙。 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可阿浪却是连它的龙须都没看见一根，目之所及，只有那飞腾着的巨大躯体上的鳞片，不，蛇蛟之属才能称之为鳞片，而这，是红玉鳞甲。 瑰丽壮美，这便是，龙。 哪怕只是其无意向世间展露真身的一瞬，也足以带来冲击式的震撼。 那船主的娇媚嗓音响起的恰逢时宜： “诸位，欢迎来到海市。” ………… 阿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船的了，满脑子都是那挥之不去的龙影，直到他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撞上萧煜，他才回过神来。 “对对对对对不起……” 萧煜长身玉立，淡淡地向着周围陆续聚拢过来的群妖说道：“诸位，当真要在他人地盘上动手？” 预料中的麻烦情况终于还是无可避免。来海市寻找珍宝的妖族，大多无非就是为了续命延长寿元，而抱着猎奇心态寻乐子的少之又少。大概是由于萧氏先祖仙人的血脉太过强大，经过无数代繁衍后仍然不灭，一旦苏醒，那就是群妖眼中的肥rou。吞噬之可修复自身道伤，甚至突破天道限制，成为世间无敌虽然不可能，但从此能享受漫长的寿元，对活了越久越渴望生存的妖族来说，诱惑太大。 萧煜行走在海市，简直就是一盏黑夜中的明灯，吸引了无数苟延残喘饥饿难耐的狼群。 天地灵气尽失，除了大妖，普通妖族哪能从远古活到现在？因此当察觉到觉醒的仙人血脉出现的一刻，那些本就寿元无多的妖族自然起了心思。 幽盈的瞳孔已然变成竖线，语气森然：“家师，白子麟。尔等胆敢上前一步，便是与北辽镇妖司为敌。” 周围一阵sao动，不止是谁冷笑连连： “镇妖司？你一个妖，却在帮人族猎杀同族，竟还搬出白子麟那个妖中叛徒的名号？可笑可笑。” 幽盈眸中含煞，骤然转身朝向那出声的方位，寒声切齿：“谁和你们是同族？！” 又有妖喊道：“你这小妖蛇可知，就你身边的这个瞎子，他的仙人血脉可是不知淋过多少妖族的血，其中包括你的祖先！你竟还想袒护他？” “就是，不若将此子交出来，大家伙儿都能分一杯羹！” “俺们也不欺负你一条修行百年都不到的小蛇，你要是点头，那用处最好的心脏没妖和你争。” …… 才没几句，这些东西已经开始讨论瓜分萧煜的身体了？ 它们怎么配？ 它们怎么敢！ 幽盈心中戾气横生，足下阴影蠕动。 萧煜轻轻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缩在他背后的阿浪瑟瑟发抖。 “我有办法解……” “哟，这么热闹呢……” 萧煜和幽盈同时一怔。 上方，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推开华窗，那女子罗衫半解，衣领松松垮垮，露出了半边白酥的香肩，三千青丝滑落，只有一根金簪歪斜地别在鬓角，看上去慵懒随意至极。 她睡眼惺忪地将半边玉颜枕在搭在窗台的手臂上，半眯着潋滟水眸似在小憩，目光却始终落在萧煜的身上。 阿浪抬头望去，他没读过书词汇匮乏，只觉得这个jiejie笑得真好看，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好看，总之哪哪都好看。 就是不知为什么，恩公身边的这个黑裙冷面jiejie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臭，而恩公却是在微笑，像是那种……朋友重逢的喜悦？ 阿浪不是很懂，但他明白那个漂亮jiejie是在勾搭恩公： “哟，萧郎，上来喝酒么？有琼华梦哟？” 那个曾经名为安宁，现名为易青妩的明艳女子朝下勾着手，如是娇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