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冽的酒香萦绕在幽盈鼻尖,她略有不满地皱起眉头。她并非不爱饮酒,只是独独喝不来这琼华梦,莫看这酒闻上去温醇,实则霸道得很,喝下肚仿佛五脏六腑被烈火炙烤。其酒性太烈,第一次喝的人大多像那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凑热闹似的喝了一口,于是就醉倒不省人事了。 但萧煜和那女人却像在品茶,表情那叫一个淡然自若,搞得她才是个外人一般格格不入。于是幽盈轻描淡写地端起酒盏,小小地啄了一口。 真烈,就像这南海的日光,她这副半妖身子永远适应不了这种东西。 幽盈压下情绪,说来若不是易青妩震慑住了那帮蠢蠢欲动的宵小,真不知该如何脱身。她有些看不透易青妩现在的实力,当初分别之时,自己与她应是伯仲之间,现在……凭她那隔空将几只妖变成金塑的手段,幽盈自认不是对手。 蜃楼吸引了大妖前来,比如从空中经过的龙族,先前冲突之始,幽盈就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神识,而易青妩似乎全然不在乎是否会得罪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怪物们,不仅当众杀了妖族,还高声嘲弄道: “道是什么事儿打搅了本姑娘睡觉,原是一帮子苟延残喘的臭鱼烂虾,惦记上了人刚刚觉醒血脉的后辈人物?怎么着?当年妖族脊梁骨都被那姓夏的敲断了,今日是仗着人家没有仙人长辈护道,又行起那强取豪夺的勾当了?” “什么?本姑娘可是血脉纯正的神兽呐,莫再说我和尔等乃同类,真真笑死。连龙族都缩在海里老实盘着,尔等哪来的勇气喊那什么妖族复兴?觊觎我家萧郎可别再寻这等蹩脚的可笑理由掩饰了。再说了,如今神州是人族的,各位不如学学如何融入人间,化个形,变个妆,以各位的本事,伪装成人族过得体面不算难事。若实在挣不到银两,本姑娘也可以施舍一二。” 然后易青妩就将那些被说急了跳脚大骂的货色点成了金子。 也算是承了她的情,所以幽盈只板着脸坐在萧煜身旁,哼,那日这女人在萧煜面具上留下的吻痕,她可没忘呢。 “真是的,如今的岁月不好么?那些蠢货居然还心怀旧梦,非要将生灵拖回弱rou强食的黑暗年代,该杀!”易青妩给自己满上一杯琼华梦,仰头一饮而尽,“啧啧,痛快!真要回到时刻打打杀杀的时候,这些好玩意儿那可享受不到了。” 易青妩凝望着萧煜带着浅淡笑意的冰眸,媚眼如丝,道:“好久不见呐,萧~郎~,人家很是想你呢。你还记得那个约定么……” 有个屁的约定!幽盈差点捏碎酒盏,恼怒地盯着这个媚态横生的女人。 也就是那安宁原本的身子生得好,珠圆玉润的,否则这女人哪来的资本挑逗男人?说到底,不过是除了有钱就一无是处的富婆罢了,而且还带着两个巨大累赘,呸,下作! 萧煜抿了口酒液,轻笑道:“许久未见,易姑娘风采依旧,在下……嗯,我很高兴。” 易青妩眨了眨明眸,将桌下伸出去打算摩挲萧煜大腿的嫩足缩了回来,又把衣领穿正,遮住了大片春光。她收起刻意做出的媚态,气质浑然一变,多了几分潇洒英色。 她洒然一笑:“哎呀,你这人怎的还是那般无趣……” 某种程度上,幽盈深有体会,对此暗暗赞同,于是那本要当场拦截易青妩不轨行为的一脚也被她收了回去。 易青妩把玩着琉璃酒盏,嬉笑道:“我在那扬州做过两个月花魁玩乐,来往的那些‘俊彦’‘公子’呀,人前装的那叫一个文雅风趣,为了讨我欢心花重金买诗,甚至有憨货要替我赎身,当着多少人的面山盟海誓,还和他家里人以死相逼硬要娶我为妻,咯咯咯……哎呀,一想起那场面就笑得肚子疼。但其实啊,独处的时候全都是一副让人恶心的猪哥样,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后面就为了做我的入幕之宾大打出手,不止斯文扫地,背地里还雇人买凶。好像那几头笨猪家里背景不小,最后连官府都惊动了呢。小小一座扬州城,上演了这般精彩的勾心斗角,可真真乐坏了我……”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嗯,易姑娘应当算不得恶人……吧?萧煜自然不会对那些被易青妩当猴耍的公子哥心生同情,同样的情况在北辽也时有发生,权贵欺男霸女,手头沾染命案的不在少数,百姓深受其苦。 她这样的行为反倒是有些大快人心。 萧煜微微一笑,道:“易姑娘游戏人间,随心所以,着实令人艳羡。” 嗯,也许最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缺银两花,这应该就是虞晚雪梦寐以求的境界吧。 “哈,当初邀你同行,现在可知悔了?不过嘛,若是你愿意点头,那个邀请还是作数的哟……” “砰”,幽盈用力将酒盏拍回桌面。 “啧……”易青妩斜睨了眼眸中含煞的幽盈,不再挑逗这俩人,轻叹道: “这个世界当真是彻底变了样呢,从极北冰洋一路到南海,我见识到了不少新奇事物,大漠的星河,五岳的云澜,南国的林海……昆仑的那场飘雪还在下,我倒是意外地碰见了某位故人,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人族给我的惊喜。人族真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种族啊。曾经是那么脆弱的一个种族,没有仙人庇佑,没有先天体魄,仅凭双手和意志,竟从刀耕火种的纪元繁衍万代不息,开辟出了这般辉煌的王朝盛世。” 易青妩将发丝撩至耳后,细细品了一口酒,笑道:“曾经有人同我描述过这样的后世,说是会海清河晏,山川归宁,我终于见到了。” “这样的人间,我很喜欢。” “我的近况便是这样了,说说你吧。”易青妩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萧煜。她那金色兽瞳深处流动着血红之色,这大抵就是与安宁身体融合后的异变,所以看上去神秘中又透露着一丝狡黠。 萧煜摇了摇头:“我自是没有什么精彩绝伦的经历能与易姑娘相提并论。” “哦?是吗?”易青妩的变脸就在一瞬间,连近在咫尺的幽盈都来不及阻拦,她就快若闪电地钳住萧煜左腕,将萧煜拉近了半张桌子的距离。 裹手的绷带松落下来,露出了掌心那道醒目乌黑的咒印。 易青妩狭长的美目绽出寒意,她冷笑道:“那这绝魂同死契怎会出现在你手上?白子麟是想将你往死里折腾不成?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下三滥法术都教?” “哟哟哟,不摸还察觉不出来,这一身浓郁到骨髓里的业障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一个人屠城了么?那镇妖司可真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呢……”
萧煜嘴角挂着淡笑,轻轻挣开她的手,道:“多谢易姑娘关心了。” 易青妩从他面上看不出半点应有的痛苦之色,自是明白萧煜不想谈论此事,便随口转移着话题:“你们此行,也是听说了那个传言?” 萧煜肯首道:“正是,帝师获悉蜃楼将开,其中会有一幅古画现世,命我和幽盈将其买下。” “呵,”易青妩轻笑一声:“我也正是听说了此事才来到这里,已过了近半月。看来这消息传的够远的呢,如此倒是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萧煜有些犹豫地试探道:“易姑娘也想拿下那幅画?” 瞧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易青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欸?白子麟竟没告诉你那幅画的具体来历么?这小老头不亲自前来,心思坏滴很呐……据说呢,那幅画是蜃楼之主玉珠夫人曾经偶然得之,出自过去天宫某位不知名神灵之手,将以拍卖的形式决定最后的归属。有关画的内容,蜃楼只透露了三个字,云梦神。” 幽盈没什么反应,萧煜内心却是起了不小的波澜。 云梦神?这个名号似乎有点耳熟…… 易青妩低头啄了小口酒,语气莫名:“所以呀,这一回连白子麟都忍不住要一探虚实了……我想想啊,东海里的那位,还有桃源里的那位,必然是要出手的,还有谁来着……啧,光是那家伙的风流债就多到数不过来了。若夏玄心还在世,搞不好又是一场大热闹。” 萧煜嘴角轻抽。 他这是都听到了什么? 这位云梦神,您可真是一位狠人。 “所以呀,这回我也就看个热闹,你们也好自为之哦?”易青妩挑了挑眉,道,“蜃楼的规矩里,讲究以物换物,你们光凭金银可拍不得那古画,而比珍藏底蕴,没有人比得过龙族,哪怕,是现在落魄的龙族。” 言毕,易青妩看向喝醉了抱着桌腿呼呼大睡的阿浪,眯眼笑道:“这个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镇妖司都开始招这么弱的家伙了?” 萧煜温声解释道:“他为了救家兄之命,只身踏上险程,我看这……少年心诚可贵,想帮他一把。易姑娘可知,海市之中,哪里有售卖重塑rou骨的药材?” 易青妩想了想,道:“那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不过,我倒是知道那蜃楼之中,还有一小块九天息壤。那等神物你们就别想了,但以九天息壤培育出的绽灵草,应当也有不错的效果。至于能否向蜃楼讨得,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多谢易姑娘……” “哎,先别急着谢我。”易青妩见萧煜作势起身行礼,说道,“离蜃楼开启还有几日,我这儿有个小事,需要你帮忙呢。” 萧煜没有丝毫犹豫:“自然倾力为之。” 易青妩此刻的笑落在幽盈眼中,显得格外不怀好意,但阻止萧煜已是来不及了。 “你,会下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