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摩诃池

    骤雨初歇，阴霾天空。宽广浩荡的摩诃池雨后腾起阵阵水雾，如蒙纱少女般，添了几分神秘。难怪诗人们不吝啬用华美的诗句赞美它。陆游曾经多次游玩摩诃池，流连忘返的他发出“一过一销魂”的感叹。五百亩摩诃池令人向往，着迷，更给古老的成都添了许多浪漫的气息。或许，只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杭州西湖能与之比肩。

    纷至沓来的游人们，手中多有油伞和斗笠，显然并未因天阴而减少游玩的兴致。诗人sao客驻足吟风弄月在这里很常见，无论官绅，贵族，三教九流都会在摩诃池边留下或匆忙或悠闲的足迹。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这幅近乎完美的“万民游池图”被两个少年给破坏了。此二人年龄十七八岁模样，一人身材瘦弱，动作轻盈，四处张望，面上总是带着微笑，此人姓李，名义府，瀛洲饶阳（今河北饶阳县）人，因隋末战乱，举家迁居至永泰（今四川盐亭）。另外一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阔鼻方口，虽面色不悦，却不怒自威，颇有几分英气，此人姓姜，名小虾，孤儿。二人均是“文翁石室”的学子，适逢放假，便相约来摩诃池游玩。

    这两个少年都用手举着硕大的荷叶，身上的学子青衫早已淋湿，走路模样也完全不同。李义府步伐轻盈如猫一般，留下一串曲折的泥脚印，姜小虾步伐沉稳，留下一串笔直的泥脚印。

    “啪”李义府将头上带水的荷叶往地上一丢，正要哈哈大笑，见姜小虾还呆滞楞着，十分不满，夺过姜小虾手中荷叶，往地上一丢，又发出“啪”的声音。李义府这才双手叉腰哈哈笑：“摩诃池，果然名不虚传，小虾快看，那边几个小娘如仙女下凡，如花似玉！”

    姜小虾听到这句话，翻了翻白眼，往旁边挪了几步，眼睛死死的盯着摩诃池，一副我不认识此人，我深恶与此人为伍的表情。夸人家小娘漂亮，虽有些唐突，但也无妨，女子爱美，况且隋唐两朝民风开放，自信。但问题是，李义府是很浮夸的叉腰大笑，并且向文人士子的方向露出狂傲的表情。

    李义府的“疯言疯语”顿时惹怒了周围的诗人sao客，“有辱斯文”“此人如此孟浪”文人们的讥讽之声不绝于耳。李义府面上依旧带着笑容，时不时点拨文人中措辞不当和引经据典失误的地方。自古文人相轻，李义府的举动可算是得罪了在场所有文人，你嘴上毛都没长牢，凭什么指点我？你穿着学子服，学问没成就想当先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场唇枪舌战已经开始，李义府面无惧色，从容面对，颇有几分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姜小虾向李义府挤了挤眼，大声疾呼：“内急，让一让，谢谢！”麻利的从人群中钻出。回头看了看涌动的人群，姜小虾竖出了大拇指，苦笑着摇了摇头，李义府，你牛！

    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远离了大肆卖弄学问，以折磨文人为乐的李义府，姜小虾驻足在一处僻静的水榭里，远眺，思绪万千。悔呀！自己就不该偷偷把志愿改成历史系，也不该和父母为此争吵，也就不会摔门而出时被飞奔的大卡车撞飞，来到这个鬼地方，什么唐朝，什么武德八年，什么李义府，我只想回家。想到痛处，姜小虾趴在水榭栏杆上，望着水中略有几分像自己但又年轻几岁的古人倒影，大吼到：“你谁啊！怪物！”眼泪不要钱的落在水面，把倒影打个破碎。

    倒影破碎了又复原，直到眼泪停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姜小虾心情也好了很多，数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其实这几日在李义府的劝解下，姜小虾早已解开心结，这次的痛哭是为了向过去说再见。姜小虾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在这唐朝活个精彩。

    心情恢复，姜小虾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何止如此？姜小虾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水榭的一侧还能看见李义府和人群，另一侧却是雾里画。池水被雾笼罩，看不清楚哪里是湖边，哪里是天际，路隐约可见，人亦若隐若现，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画里。

    过了好一会，姜小虾从这美景中回过神来，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姜小虾情不自禁的背诵起孙髯翁的《大观楼长联》，越背诵越投入，仿佛要与这如画美景成为一体。

    “汉习楼船，这个典故我倒是知道，只是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何解？且有气吞万里之势？并且为何是滇池？”姜小虾才背诵完，李义府懒洋洋欠揍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姜小虾转身一看，只见李义府背靠水榭柱子，抱着双手，嘴叼着根野草，脸上依旧微笑。李义府的笑可是很有名的，“笑里藏刀”说的是他，“人猫”说的也是他。最恐怖的是这个小人中的极品，才华极高，在文学方面还有建树。唐太宗用其才，唐高宗用其能，他的一生最后败在他主子唐高宗李治身上。姜小虾很疑惑，就是眼前这货，以后是大唐宰相，还斗跨了众多名臣？现在只是个争强好胜的少年罢了。

    “啊……哈，此对联乃是一险地石碑上所刻，年久字迹模糊，剩下残章断句，且我并未用心去记。”姜小虾没法解释，只好撒谎了，不过骗李义府估计没可能。

    “你撒谎的时候，言行会放缓不自然，眼睛会流露出一丝内疚，你骗不了我李义府的。”李义府吐掉口中野草，不满的瞟了眼姜小虾。

    果然，度心术！李义府的成名绝技！李义府出身于隋末，隋末，天下大乱，随父四处迁居，辗转来到避难天堂，成都。一路上看尽了生灵涂炭，十室九空的惨景，如果是普通人，会震惊，会害怕，如果是有志之士，会触景生情，燃烧斗志。李义府这货，却开始揣度别人心思，并且颇有心得。这也成为他后来攀附权贵，被唐太宗和唐高宗赏识器重的依仗。

    “对手是谁？”姜小虾并未打算在对联的问题和李义府继续纠缠，因为在李义府的眼神里，姜小虾看到一丝狂傲，显然刚才和文人争辩赢的爽快，能和李义府激烈争辩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名门世家之后，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过小虾你竟不问我输赢？”李义府这回笑的有些真切了。

    “明知顾问！输了你还会在这？你早就一个人灰溜溜的钻进书堆，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姜小虾很是无奈，历史上那些个大jian臣，成名得势前，大多属于励志学霸类。这个李义府，八岁号称“神童”，精通史籍典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勤奋刻苦。与这货认识数日，陪伴他的无外乎青灯与书籍尔，怪不得后来能玩死那么多名臣。

    “哈哈……生我着父母，知我者小虾也！”李义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哎！我说打住，打住！说这样的话不如把近几日你欠我的钱算一下！”天啊，被李义府引为知己，姜小虾直呼肝颤，我当然知你，最后死于流放，满朝只畏惧你回朝继续祸害人，无人挂念。

    “这个，为兄近日在家父老友处访得古书经籍，需要盘缠打点，不瞒小虾贤弟，为兄钱袋已多日空空见底矣！”李义府掏出钱袋，提着底一抖，没半个钱子落下。

    子曰：“巧言令色，鲜于仁。”李义府这样花言巧语的人，就不讲仁义道德，和他也不用讲什么仁义道德。姜小虾想到这几日在城外信相寺清扫佛像，好不容易赚到几十个铜钱，却被李义府这个笑面貔貅借去大半，心里十分不爽。这可是自己在大唐的第一桶金啊！李义府父亲为官多年，家境不错，别看都穿一样的学子青衫，李义府的钱袋都是蜀锦丝绣做的，而姜小虾连个麻布钱袋都有不起。富人向穷人借钱，富者依旧富有，穷人依旧穷人。

    “多说无益，今天的午饭你来解决！否则我就打上李府去讨债！”姜小虾气愤的瞪了李义府一眼。

    “行，不远处有一桃林，小虾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摘。”李义府如接到敕令般，撒腿就跑。

    姜小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忽然一悟，混蛋，几个免费的桃子就把午饭打发了？诅咒你遇到带红袖套的大妈，姜小虾用手指着李义府，半天也没想出个形容词，只能摇头直呼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