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凤凰战车（一）
夜已深。秋天的夜，清冷而肃杀。 小镇上的人早已酣然睡去，他们不会想到在他们进入梦乡时，有人流血，有人死去。 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些，估计再不会抱怨生活的平淡和清贫。 平淡和清贫，有时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至少，他们还能拥有生命，拥有亲人，拥有一个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家。 这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滕讯无情，无情的人大多沉默。 但这时，滕讯却走到了中年驿丞的身前，他的神情寂寞而骄傲。 “我也知道你是谁了。”他说。 中年驿丞略略有些吃惊，随即又满不在乎地微笑：“我是谁并不见得有多么重要”。 滕讯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辛四郎”。 辛四郎，脑袋当铺的主人辛四郎。 最吃惊的人是傅红云。 傅红云见过辛四郎，当她偷下白云城，第一个碰上的人便是辛四郎。 她见到的辛四郎并不是现在的中年驿丞这个模样。 慕容怜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慕容怜春道：“四大世家屹立江湖，各自都有其独门的技艺，姑苏慕容氏的易容术，天下无双”。 他的话很正确，有人在慕容家的人面前搞易容术，就像有人在唐门的人面前玩暗器一样可笑。 慕容怜春正色冲着辛四郎道：“但你的易容术着实高明，若不是你动手杀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我也看不出原来你是易过容的人”。 辛四郎朗声长笑。他背过脸去，已从脸上揭下了一层面具。 他回过头时，已是另一副模样。这时一张削瘦的脸，因为削瘦，棱角错落有致，宽宽的额头，明亮的眼睛。 这张脸闪露出一种慑人的气息。 慕容怜春的脸上充满了萧瑟。他的目光就停在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的身上。他道： “我原本并不认识他们，当他们找上我时，我恰好需要两个抬棺材的人”。 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天性残毒，如果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他们是不会抬棺材的。 慕容怜春道：“他们替我抬了两天棺材，也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其中最让他们恐慌的就是有人已去辛四郎的当铺当下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功力再高，却仍旧惹不起辛四郎”。 何送终凝眉道：“谁当了他们的脑袋”？ 慕容怜春道：“这自然只有问辛四郎”。 辛四郎摇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我不会说的”。 慕容怜春凝望他：“如果这人已是死人呢”？ 辛四郎道：“死人也是人”。 慕容怜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辛四郎略显诧异。 慕容怜春的目光又转到了天残叟的尸体上：“天残叟的盲神帮在江湖黑道上是个大帮”。 辛四郎点头：“已经很少有别的帮派能比得上他”。 慕容怜春道：“天残叟的武功也很好”。 辛四郎道：“他的追魂夺命二十四杖确实很厉害”。 慕容怜春道：“但他的武功也并不是太好，否则，今天他便不会连番受挫，更不会丧命幽冥魔臂的铁臂之下”。 辛四郎迟疑了一下：“他在击杀幽冥魔臂时已经受伤”。 慕容怜春点头：“盲神帮中并没什么出色的高手，并不是所有瞎子都能练出高深的武功。盲神帮仅凭天残叟一个人，绝不可能在两年之内灭了南五省大小十一个帮派”。 辛四郎不语。 慕容怜春肯定地道：“这只有一种解释，盲神帮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强大的组织”。 白度忽然沉声道：“我知道是什么组织，是六十年前宇文霸天组织的群魔乱舞”。 何送终、林玉杰、默无声、郭玉堂、叶飞鹰的脸色刹那间全变了。郭玉堂刚想说什么，却被何送终以目止住。 那黑衣女人仍然在看梧桐。 她的眼中只有梧桐，没有人，没有血，没有江湖。她的姿态，犹如一株高傲的菊，挺立在西风中。 她的黑衣与黑夜同色，她的人如这秋夜一般冷漠。 慕容怜春看了她一眼，目光转了过去。 他道：“群魔乱舞的主力军是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他们散布于江湖各处，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他顿一下，接着道：“但我知道，天残叟便是铁杖魔神”。 白度点头：“是，我还知道他找上我，为的是我手上桑竹箫让我带去寂寞山庄的东西”。 桑竹箫。在场所有人皆动容。 滕讯的语气已不再生硬：“龙吟铁剑幽咽箫”？ 白度点头：“是，桑大侠让我带去寂寞山庄的东西，是唯一能够击败群魔乱舞的东西”。 群魔乱舞，一群邪魔组成的组织。 他们的力量，经过数十年江湖人物的渲染，在江湖人的心中比真的魔还要可怕。 群魔乱舞是个秘密组织，但它再现江湖已不是秘密。 几乎每一个江湖人物都能感到它的存在。 且不论它的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程度，单是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已够让人对付的了。 何况，还有更厉害的七名魔杀手。 相传群魔乱舞中还有四个更厉害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他们的武功。 这样的组织毫无疑问是强大的。 但桑竹箫交与白度的东西却可以击败群魔乱舞，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慕容怜春盯着辛四郎道：“当下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脑袋的，便是天残叟”。 辛四郎沉默不语。 那孩子却上前，睁着疑惑的眼睛道：“正是天残叟，你怎么明白”。 慕容怜春道：“是慈眉笑魔说的”。 辛四郎拉住了那孩子：“小孩子别多问了，你以为自己聪明，可你终究只有十三岁。不仅天残叟是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成员，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也是”。 那孩子问：“那他们为什么会自相残杀”？ 辛四郎的目光变得深邃而辽阔，那里面有淡淡的悲哀，江湖人物的悲哀。 “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江湖中像这样的谜不要太多”。 那孩子低下头，似乎已从这句话中感悟到了什么。 辛四郎抬头冲着场中人道：“幽冥魔臂与慈眉笑魔在江湖中是该杀的人”。 没有人不同意他这句话。 辛四郎再道：“无论谁来当他们的脑袋，我都会接下这笔生意”。 西风拂过，他的神情忽然就如西风一般清冷。 他道：“我的事已办完，所以，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