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下坡路
如果说在看守所饥饿可以忍受,失去自由看不到太阳也可以忍受,被无穷无尽的回忆折磨可以忍受,那么有一样东西的出现,是真的不能忍受,那就是虱子。 自从郑南来了之后,由于太过奇葩,擦地洗碗这种工作一直到我离开下了监狱,都没有再换过人,新人来旧人走,巴哥再也没有让郑南交接过工作。而我,那天把李四臭揍一顿,果然在这张大通铺上地位有所提升,我已经不再挨着墙根睡觉,我睡在了靠近巴哥、阿汤、高冷少年的位置,如果说他们三个的位置是豪华总统套房,那么我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商务标准套间了。看着我身后的那帮经济普通间的屁民,我竟然油然而生了一种优越感,爽爽的。 好景不长,我们号里闹起了跳蚤,不知道是谁他M的带进来的,这种东西繁殖速度超快,没几天整个号里就连巴哥身上都出现了。 不知道大家身上长没长过这东西,我从小到大若不是进去了一次,还真没见过这东西,初期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上痒痒的,挠来挠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慢慢的,你会发现越来越痒,死命的挠,你就抠下来一小块芝麻大小的死皮,没什么特别的。然后你就会发现,每次挠痒的时候都能抠下一两块芝麻大小的死皮,直到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死皮竟然会动!仔细一看还有很多毛茸茸的东西摆来摆去的,那是它的腿,用指甲一夹,会发出来噼啪的声音,留下一点点脓水,就死了。 当时我快被吓死了,之前没见过虱子,后来不知道听谁大吼一句:“我靠,有虱子!” 整个房间的人全都炸了锅,大家身上一检查,果然谁都没有躲过这场灾难。 虱子有芝麻大小,趴在你的皮肤上,和你的皮肤组织融为一体,如果用手摸过去什么异样都感受不到,你会觉得皮肤还是很光滑,但是用指甲抠一抠,就能发现不同,像是小疙瘩一样,再一用力,就抠了下来,吸过血的虱子会发黑,没有吸血的,或者小一些的虱子,是呈半透明状。 我一般抠下来之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门口方向的铺上弹过去。别说我坏,我估计也有人这样弹我。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虱子一定要用指甲夹一下弄死,否则你扔掉之后它还是会再贴上来,生命力很强大。 而且虱子最喜欢身上犄角旮旯的地方,尤其是温热潮湿又犄角旮旯的地方,不用我说,一想就能明白,身体的重灾区肯定是裆部还有腋下。 那几天号里不再无聊,灭虱行动如火如荼,每个人都在身上找来找去,大家忙碌着,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再后来我发现这种东西他M的竟然还会产卵,而且只在毛发上产卵。 卵是白色的,更小,刚刚达到rou眼可以看见的程度。最多的时候,一根毛发上能密密麻麻的有上百只白色的卵黏在上面 头发,腋毛,吊毛,腿毛,包括眉毛,眼睫毛,全都无一幸免,成了虱子大军的温柔乡。 巴哥实在是受不了了,报告了police,police也害怕这种东西在看守所泛滥,大家都如临大敌,把我们一个个的带出去进行了除毛退毛行动。 头发肯定剃光,包括腋毛吊毛,让我们自己动手,但是不给我们剪刀,让我们用指甲剪当着police的面慢慢剪,怕给了剪刀有人趁机自杀或者伤害别人。 腿毛眉毛或者眼睫毛什么的,如果有卵,直接打火机烧光,那味道,像是烤糊了的昆虫。 整个号里开始喷84,那刺鼻的味道真的让人连窝头都吃不下。 就这样风风火火的行动,才勉强把这场灾难平息。可是巴哥受不了,怕再被传染,就独占了靠窗那边的所有位置,把阿汤和高冷少年都赶来这边,这下我和高冷少年的位置就挨在了一起,看他一脸厌恶的看着我,好像他的不公待遇是因为我一样,我也挺厌恶的看了看他,混混的习惯,你瞅啥? 号里每天在巴哥的安排下,都会让大家在空地方活动活动身体,舒展舒展筋骨,下地走两步,其他时间都盘腿坐着背背监规什么的。后来听说现在很多看守所都会让干活儿,那时候我们都没活儿可干,所以每天的活动的时间就显得异常珍贵。活动的时候巴哥也会安排抽烟。 如果你有烟,在号里唯一的抽烟方式就是把烟全都交给巴哥管理,也就是给他。然后他会根据每个人的地位以及你的贡献程度来偶尔让你抽一口,像郑南这种货色,即便有烟给巴哥,巴哥也不会让他抽一口。 说起抽烟,那时候真正下了监狱是可以抽烟的,但是在看守所不行,所以得偷偷进行。巴哥把烟都藏在铺底下,那时候没有火,就有一种特殊的点烟方式,就是抽烟的时候烟灰不要乱扔,收集起来,下次抽烟的时候把棉被棉袄里的棉花拽出来一小撮,混着烟灰卷成一个灯芯一样的条状物,一定要实打实的卷起来,不能留下一丝空隙,然后用鞋底把一端按在墙上,前后使劲搓几下,轻轻一吹,可爱的小火苗就诞生了。 那时候我是没有机会学习这种高等级技巧的,后来自己在家里试了好多次才成功,我才发现这真的是个技术活。很多里面的老油条拿着在墙上只需要擦一下就能擦出火,跟变魔术似的,当时的感觉用现在话来说,那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 巴哥抽烟的时候,一般会拿出来两三只烟,一支他自己独享,另外一两支支就会抽几口,再把剩下的大半交给其他人抽,像是阿汤还有高冷少年这样的左右手,还有一些贡献了香烟的经济犯之类的,巴哥就会把你喊过去,让你过过瘾。 一次在活动的时间,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巴哥在墙角蹲着抽烟,那叫一个馋啊,都渴望巴哥把自己喊过去也米西米西。 可谁曾想,巴哥当时第一个喊过去的竟然是我,而且还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巴哥当时喊我过去的时候,有一种大家都是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的人物,都在期盼最后的答案揭晓,没想到最终获得大奖的,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我,黑马闪现。 我有点受宠若惊,快步走上前蹲下,当时巴哥给我的烟已经剩下一点点了,最多再抽两三口就能烧到手,可是那对我这个小烟民来说那已经是沙漠之中的绿洲了。我赶紧说:“谢谢巴哥。”就拿着烟头使劲地吸着,吸进肺里都不舍得吐,憋半天,直到那股劲儿流遍全身,才舒缓地“呼”吐出去,再赶紧接着抽下一口,生怕香烟浪费在自由的燃烧中。 我终于知道当时在学校的厕所里,那些炮头高手是怎么把看上去没有什么可吸的烟头,吸的如此出神入化了,我把过滤嘴吸的都已经燃烧了一半才放手扔掉。 巴哥小声对我说:“找机会揍王帆一顿。”这句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说完之后巴哥就没有再吭声。 我当时已经知道,高冷少年名叫王帆,我当时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只能先“哦”一声答应,然后把吸的干干净净的烟头还给巴哥(他还要点燃下一支),就回到屁民们中间自由活动。 让我没想到的是,巴哥之后又把阿汤、王帆还有一个经济犯给叫了过去,让他们过去抽烟。 我不知道巴哥为什么会选中我,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宣判,也许还要很久,我不知道,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按照巴哥的话去做。 我能感觉到,高冷少年王帆似乎平时不太招巴哥喜欢,如果我把他揍了,是不是就代表我在这里的地位就会青云直上。 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本来我就看那个王帆不是太顺眼,睡觉时经常挤的我喘不上来气,我畏惧他是巴哥的左右手,才一直没有反抗,这下好了,得到了巴哥口谕,我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了。 很快,我就有了机会。 在之前听大家的聊天中知道,高冷少年王帆是因为抢劫进来的。之前也是个混混,只不过不是市区的,是在某个县里面混的还不错的这样一个人,只是搞钱的方式太粗暴,直接抢,抢来抢去就进来了,平时不爱说话,好像王帆的大哥和巴哥在外面的时候关系很好,巴哥就顺手给照顾了,当成自己的左右手。 王帆身高一般,但是手长腿长,他睡觉的时候经常用胳膊肘挤我,还不忘顺嘴骂一句:“往边滚。” 当晚睡觉的时候,他又是这样一句,又是这么一套,我就急眼了,骂道:“你他M属泥鳅的?不折腾折腾活不下去?” 平日里在号中的三号人物王帆竟然被我这个屁民(最多是不算太怂的屁民)给骂了,哪里受得了,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对我说:“小B你说什么?不想活了吧!” 我看他站了起来我也不示弱,站起身和他面对面,说道:“你他M算个吊,老子忍你很久了,你狂个J8!” 号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俩身上,我相信巴哥此时此刻也在看着这边,但他没有出声,就这样沉默着。 我和王帆几乎同时出手,看来都是有打架经验的混混,节奏把握的都很好,语言对话不需要太多,简单明了的把事情一说,就可以开打了,为什么不直接打?打之前肯定要骂几句啦,最起码把我为什么要打你说一下吧。 我话音刚落,王帆一拳就朝我肚子上打来,我根本就没看见,真的。我当时还是外面打流氓架的习惯,朝着王帆脸上就一拳砸过去,可是他的拳头先到,我当时只觉得小腹一痛,一口气就没喘上来,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地把腰弯了下去,王帆一只手按住我的脖子,一只手朝着我的后背用手肘猛锤。 大家不知道有没有被手肘击打过,真的很痛,像是用木棍甚至铁棍敲一样。我在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后面就很难再翻身,王帆并没有用膝盖顶我的脸(如果是我我就会这样做),就这样猛打了我几下之后我下意识地向后一闪躲开了他,当时铺上的人已经闪开了一大片地方给我们两个战斗所用。 我就这样胡乱一闪,当时我低着头,根本看不到王帆的动作(这要是漫画里,我肯定带着主角光环开启写轮眼看清楚他所有的动作。可是打过架的都明白,一旦一开始吃亏,你后面根本看不清人家接下来的动作,因为慌乱。) 王帆紧接着一脚踹来,踢在我的左肋,我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就被踹倒在地。王帆顺势骑在我身上朝着我的胸口猛打。我的面部并没有遭到攻击,所以这下我总算能够看清楚自己上面发生的一切了,我的腿已经没有了用处,只能一只手胡乱的在空中挥舞,试图阻挡他的攻击,一只手趁机还击。 打斗就这样持续进行着,我忽然一拳砸过去,稳准狠地打在了王帆鼻子上,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拳头被鼻梁骨顶的生疼。王帆吃痛停止了攻击,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按住我的脸不让我起身,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趁此机会我拼命挣扎,找到个机会把身体扭了一下,双手撑地就这样站了起来,王帆也从鼻子上的疼痛缓过神来,他流了鼻血,我被打了这么老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哪里会放过,王八拳抡的风生水起,不知道什么是王八拳?农村女服大家见过么?除了抓头发指甲抠以外,双手胡乱地挥舞,就是王八拳。 我就这样打,虽说没有招式(我又不是少林武僧),但气势一流,边打边吼“:”CNM!“ 王帆竟然被我的气势压倒,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一边抵挡一边找机会进攻,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一脚飞起,狠狠的踹在我的腰部把我踹倒,我定睛一看正是阿汤。 ”咦?“ 阿汤的加入彻底压垮了战斗的天秤,我被这两个人围攻在中间,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种jing棍我们这里俗称‘驴吊’,因为很像,又长又粗又黑。 而且这上面还带着尖刺,当然是硬橡胶做得。 这种橡胶辊在后来的某几年在我们这里的混混界十分流行,几乎人手一根,为什么,杀伤力大还不容易搞出事。 这种棍子的中间都有钢条,有的一根,有的两根,有的甚至是三根。我后来就曾经拥有两根这样的棍子,都是里面带着两根钢条,外面是硬橡胶,带着刺,有把手。这种橡胶辊可以拿来和刀对抗,一点都不输场,刀子根本砍不断。而且这种棍子可以任意往脑袋上敲,一下子就让你晕头转向,而且全是内伤,打的你哭爹喊娘你都没办法去做伤残鉴定。 后来某一天我拿着这样的橡胶辊还对身边的兄弟说,知道么,当年我在里面的时候被这驴吊打惨了,菊花都快错位了。说的就是那天晚上,我被拷在墙上,他们把我裤子脱掉让我撅起来,还说如果我敢动一下就弄死我。 知道吗,光着屁股被这种驴吊打,疼的钻心,我只忍了三下,第四下的时候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嗷“”嗷“乱叫。我尽量想让自己英勇一些,尽量想让自己叫的声音小一些,可是真的很痛很痛。我忘记自己被打了多少下,只记得打完的时候我腰部以下已经全没了知觉,裤子都是那个年轻的police给穿上的。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我的号里,当门再次被关上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愤怒。 我不知道巴哥为什么要这样整我,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竟然混到如此地步(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一开始我说自己跟红军哥,但是看到巴哥和红军哥不对头,又马上改口,然后平日里也没有人来给我送烟送钱,当然,那时候我的家人都在为我的事情奔波,都在努力想让我判缓。再加上刚进去就把李四打了。这是我能分析出来的唯一几个原因,当然,也有可能巴哥就是闲着无聊而已,或者仅仅就是想玩玩我,没别的。) 看到我回来,巴哥、阿汤、王帆都没有说话,黑暗中我知道他们正在看着我,反而之前被我打过的李四笑嘻嘻地问我:”小子,驴吊好玩么?哈哈,今后还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