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待水如天在线阅读 - 第一章 取两本文书

第一章 取两本文书

    盛夏的雨总是难测的,阴云在无声中集聚,大雨在轰隆声中瓢泼而下。密集的雨幕倾泻桑山的上上下下,拍打山腰桑城的街街角角,荡起濛濛水雾。

    游矢强撑纸伞走在营地的北大道上,听着哗啦雨滴无间断碎砸在伞面上的吧嗒音,朝着道路拐角的三层小楼行去。

    道路一侧熟悉的楼阁庭廊掩在苍劲林木与潇潇的水雾里,黑乎的外形透着平时少有的肃穆。另一侧,灌木矮丛圈围的阔落广场上,稀疏立着几个人影,同样看得不是很真切。

    道上的人不少,早课结束的年轻营地学员们三三两两撑着伞从他身边谈笑着走过,胸前统一制式的徽章点着各异的萤火,雨幕很大,却也盖不住他们话语间的朝气。

    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的胸前,游矢不由叹了口气,会点青绿的微章真的归还木营了。

    导师们常说,点萤火的徽章这丫就一摆设,无多大用却会花很多灵石,纯纯的糟蹋。

    还能佩戴的时候,游矢挺赞成这话。但昨日和某人吵完架,回了木营卸下归还,那种一段青涩的生活永久地成了过去的感觉一瞬萦绕上心头,他才明白这灰丑的徽章原来是一种无言的陪伴,一段时光的见证者。

    它不止陪伴一代人,正如当初从营地接过被告知上次是谁佩戴一样,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一个月后,新的木营学员会接过它,然后被告知这枚徽章上一次的佩戴者是很优秀的学长游矢,要向其学长学习等等。

    然后,传了不知几代的徽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陪伴,直至它荧光褪去,磨损得再不能用,被置悬在书阁的观览室里,沉入恒久的时光。

    而它陪伴过的人们,以时间为轴都在茫茫尘世里平凡地摆动。

    山间落雨常伴有急风,“呼呼”的风吹斜了雨帘,走神中的游矢不注意间,纸伞就歪到了颈后,哗啦的雨丝带着冰凉淋了他黑发,俊脸,以及一袭青衫。他惊呼一声,赶忙将伞打正,止住了落汤鸡之势。

    丝丝缕缕的淡青色气流浮起并迅速地流动,他身上的雨水很快被提取出来,在身前聚成一个滚动的水团。他一挥手,水团飞进了雨幕中,化成众多的雨滴落下,溅起数朵水花。

    “一个凝泉境被雨给淋了,说出去怕要被笑话好久。”

    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刚刚那幕,游矢随即握紧伞杆,淡青色气流缠绕其上,然后顶着大雨,脚步加快,逆风快速前行。

    桑城营地里院长楼毫无疑问是修得最好的地方,它虽只有三楼,但楼楼格调拉满,装潢古雅,藏品琳琅,比本该是营地门面的书阁更像门面。

    有重要人物或其他营地来访的时候,狗院长郭老头向来都是院长楼为始,书阁为末,在一片明悟的赞叹和羡慕的目光中大夸特夸书阁的里里外外。

    营地的学员们一致地鄙视他这种行为,因为书阁他们能常去,院长楼却不能常来,有的学员甚至在营地呆了好几年,才在毕业的时候进到这里一次,然后带着满脸的震撼,咬牙切齿地离别了营地。

    游矢当然没这么惨,院长楼他还是来过好几次的:一次是拿到大考第一,一次是出发参加曲雨的试炼,一次是突破凝泉境,一次是参加分北总营的测试。

    这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他来拿毕业文书以及录取文书。

    踏过两青石梯,火桑木配以精细条纹构架的大门前,游矢右手手指上戒环光芒一闪,将纸伞收入其中,其后淡青气流涌动除去全身的水渍,迈步进门。

    门内是敞阔的大厅,一条毯子从门铺向楼梯口,道路左侧立有一排木架,除了中间的空隙留了口外,其他的空隙都摆着单腿的高花台,玉兰的清香在进门的一刻便铺面而来;木架高低错落的格子上摆着各式的陶与瓷,有大有小,图纹却清一色的精雕奇美;木架与花台之内是没有边壁围栏的一池漾动碧水,水中点着十数莲叶,随水流轻微晃摇。

    毯子的右侧,一幅广阔的画卷占据了大半面墙,这是桑城营地的总览图,可能是切入角度的原因,营地群观与桑山巍巍山脊融于一画,且衬得院长楼气势甚是非凡,不愧营地中枢之名。

    尽管来了那么多次,看了那么多次这幅画,游矢还是不得不佩服这幅画所展现的境界与高超技艺。当然,也佩服“铁公鸡”郭老头当年居然能割舍灵石百万,请文史画大师齐论涵绘出这画。

    要知道,前不久他们木营的大导师找他要一万下品灵石的经费,他可是把这位导师臭骂了一顿,导师好说歹说了一天也只给了六千。

    右侧也不止有这幅“巨”画,靠门处竖摆着一张三尺宽的长桌和数把椅子,以往都能座有五六人,今天却只有一个。标准的国字脸,粗眉胡深眼有神,是个老朋友。

    “呦,半月不见,居然变帅了不少耶。”郭子敛倾斜着板凳,二郎腿搭着,一手按着桌上的笺纸,一手转着笔,斜仰着头笑说道。

    “不愧是郭哥,眼神一如既往的好。”游矢脸上也露出笑容,“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值勤?”

    “其他几个三天前就拿着毕业文书跑了,今明两天又是例假,当然没多少人了。”郭子敛停笔,转动笺纸,一齐递向游矢,“来登记下信息。”

    游矢接过,弯下腰写了起来。

    “我还在融灵后期呢,新的值勤人员还在选拔,过两天应该能来了。”郭子敛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厉害,一年半的时间就走了我七八年的路。”

    “哈哈,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我可是雷村第一天才吗?”

    “得了吧,当初你从厄拉山里出来,连启灵都没启,你说这话谁信呢。”

    “我信啊,自信即是巅峰,懂不懂院长这句话的含金量。”游矢将写好的纸和笔推至桌子中央,“年关的时候,应该能突破凝泉吧。”

    郭子敛从桌下柜子拿出另一支笔,在笺纸上签了名:“难,以现在的修炼速度,估计得要十个月,年关那时候应该才到融灵圆满。”

    “那慢慢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不用急,老郭。”游矢直起身子道。

    “理是这个理,可有你这样的参照在前,能不急吗。”郭子敛摇了摇头,转问道“分北总营的测试通过了吗?”

    “嗯。”游矢点头,“前日结束的,今天我来拿正式文书。”

    “那赶快上去吧,等你弄完咱们再聊。”郭子敛摆手,催他上去。

    “行。”游矢挥手,转身沿着毯子向楼梯口走去。

    郭子敛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走开,上楼,然后消失在转角。

    “唉,不知不觉中愈行愈远了呀。”他搓头叹了口气,从桌下拿出已翻开大半的典籍,低眉细看了起来。

    院长室在三楼,连接三层楼的长梯就没有闲置,从一楼楼梯口开始,就会见到很多关于营地历史的人物画像及其简单介绍和格言。上楼的梯墙放上三幅,拐角会放一幅,人物的重要程度和知名度会从从底到高递增。

    这些人物画像,游矢以前来的每一次都仔细地瞻仰过,像很多学员一样他也憧憬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画像也能在着上面。这一次游矢有点不同,依旧瞻仰但没细致地去读那些介绍和格言了,因为前几次已经让他熟记于心,他现在更想看看二楼的那面墙上有没有他的画像和名字。

    院长楼二楼,可以说是既是办公处,也是勋章墙。它为营地的总务导师们提供了各自的办公间,也空出一半左右空间和一面大墙,前者列满各式珍藏品,后者则一边表着营地荣誉,一边贴着历年优秀毕业学员。

    游矢觉得自己今年应该能上,于是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匆匆和大厅中央正赏窗外雨,品茗好茶,聊天说地的几位中老年人行了弟子礼,他就直往边上一瞧,嘿,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小幅画像:

    “游矢,星空历1012年毕业学员,首位以自进生身份夺全营大考第一,参加曲雨试炼的学员,在当年伏月中旬,顺利考入盟会分北总营。”

    这是画像下的一段行楷小字,游矢仰头盯着它反复读了几遍才罢休。他想欢呼叫几声,但碍于有长者在,还是保持了应有的严肃。

    那几位中老年人基本都认识游矢,纷纷笑着邀请他过去,和他聊了一会儿,话中多是夸赞与勉励之词。

    游矢谦逊地一一回答,整整喝了五杯茶才得以被他们放过,在他们谈论各自教导过的学员们的交流声中,朝楼梯口走去。

    昨日吵架的郁闷被心底不断涌出的热气冲刷大半,游矢努力控制着表情,使脸上不要显得太得意,然后噔噔噔上了楼。

    上方有男女的谈话声越靠越近,梯口转角之后,四个人迎面而下,两女在前,两男在后。

    楼梯设计得很宽,游矢往右边上靠,让出他们下去的足够空间,然后继续上行,进门。

    错过的时候,游矢扫了他们一眼,发现都是大自己一年的学长学姐,他们手上拿着一黄封的锦书,看样子也是这一届毕业的学员。

    三楼比二楼窄上不少,很长很宽的竹排围起的院长室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盘,其余地盘,九藤圆椅,五单腿圆桌,四书架就摆了大部分。

    四书架靠墙首尾连接,成一六边形的四边,和一楼的一样,它的格子也是高低错落的,不过摆的不是陶瓷,而是卷卷缠有金缕银丝的竹简。五单腿圆桌放在中央地板五星纹样的五角上,每张桌上堆有成三角型的六卷竹简。六张藤圆椅随意摆着,有三张却挪得很近。院长室的竹门开着,大厅里有未消散的人气,却没人影。

    显然,游矢运气不错,那四位是刚刚弄完的,他不用上来后再等一段时间了。见院长的助手不在大厅,他就径直穿过藤椅和圆桌去往门那,然后象征性敲了三下门。

    “院长,10级木营学员,游矢求见。”

    “这几天也是烦,想正儿八经喝个茶都没时间。是小游啊?进来吧。”

    门内,桑城营地的院长郭顶天放下手中喝了一口不到的茶,皱着眉挥手让门口探头的游矢赶快进来。

    游矢歉意地笑了笑,小碎步走到他身前长桌的对面,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白发苍苍的秃顶中年男人捧着桌上的茶杯,眯眼打量了游矢一番,开口便让游矢心里一慌:

    “听说你和槿榆那丫头吵架了?”

    “院长您怎会问起这个?”游矢扯了扯嘴,压下那丝慌乱说道,“昨日是和她争论了一会儿。”

    “李城主专门派人过来说的,让我问问你哪根筋不对,气得我们的小公主大清早就回家了。”郭院长捧杯抿了一口,嗅着袅袅的茶香问道,“你们争论什么?”

    “呃,可以不说吗?院长。”游矢企求道。

    “那你的两分文书还是在我这多呆几天吧。”郭院长右手两指并拢点了点身前的桌子,“就在这桌下的抽屉里,我素来不是个喜欢强迫的老头,你看着办。”

    “……”游矢闭着嘴,视线偏向一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郭院长也不急,慢慢悠悠细嗦着茶,过了小会儿,见游矢还是这副样子,他才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比我们那时候更爱面子,嘴也更硬。

    “你不说,其实我们也能猜到,你想去分北总营,而那丫头想让你去曲雨学府,是不是?”

    保持沉默了一小会,游矢点了点头:“是的,院长。”

    “其实修行到了这个阶段,你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了。”郭院长叹了口气,“这代表着两种大陆修行培养的三类方式:族学,盟会营地,学府,三类中你选择了最好走也最难走的盟会营地。”

    “嗯,我明白。”游矢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盟会营地是最好走,也是最难走的一个方向?”郭院长问道。

    “盟会营地对学员的需求量大,招收的生源地很广,对于学员的基本供给很到位。”游矢道。

    “那最难走呢?”

    游矢低下头:“修行人员多,修行资源有限,修炼外的例行任务多且重。”

    “不止。”郭院长摇头,“还有。”

    “嗯……”游矢头低得更低了,“除开大陆的总营,其他营地对于天赋优质者资源倾斜程度三类中最低。”

    “是的,还有这个。”郭院长把玩着手中茶杯,“另外,分北总营自身也很特殊,在北境它特别排外,排非盟会主建城池和非盟会控制城池,然后……”

    “桑城在百年城祭上拒绝了分北总城,选择了继续跟随曲雨主城。”游矢接道。

    “是的。”郭院长顿了顿,见游矢还是低着头,不由正声说道,

    “实话实说,你的资质是我执教桑城营地十几年来见过最好的,可即便这样,我也都没选择资源倾斜过给你,这楼的那些金品银品竹简你看过,别人也看过,楼下的莲池你呆过,别人也呆过,营地从没给你过规章之外的灵石或灵液,也从没减轻过你该做的任务,给予你充足的时间修炼。

    “这里都是如此,更何论去了分北总营?那里,学员很多,资质优秀的占比更多,要做的任务也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实打实的战斗任务,从启灵到融灵再到迈入凝泉,修炼冥想时间少影响不大,可从凝泉往上,修炼时间少那影响可就太大了。更别谈,优秀者太多,资源竞争均不均的问题。”

    “院长你这么说的话,弄得好像曲雨学府的优秀者就不多一样。”游矢嘴里嘀咕。

    不待他嘀咕完,对面就“嘭”地一声,拍了下桌子,音量跟着提了小个档次,外面哗啦的雨声都被遮了不少:“嘀咕个啥呢,老头我耳朵可还没聋。”

    说完这句,见游矢摆出老实倾听状,郭院长才声音降下来继续:

    “曲雨学府又是另一种情况。自新千年伊始的曲雨会战结束后,曲雨城海百废待兴,十年的修生养息才让城海勉强达到战前的一半水平。在这个大背景下,集雨族族学和城海学府为一身的曲雨学府自然特别想吸纳优秀人才,为城海复兴提供动力。以雨族千年大族的底蕴,她完全供得起所有优秀人才。”

    “而且——”郭院长抿了口茶,以一种好白菜被猪拱的既视感幽幽说道,“雨族的小公主不知缺哪根筋看上你了,有她在,有我的推荐信在,又凭你目前表现出来的修行资质,完全可以让曲雨学府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资源倾斜。”

    “两相对比之下,这么明显的优势,你看不出来?”郭院长又“嘭”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轻颤,震得游矢下意识挺直了腰,震得窗外雨似乎都有一瞬没了声息。

    “老子教书十几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能进流云的,可见不得让你走黑路。”

    游矢目光投向对面,须发皆白的秃顶中年男人吹胡子瞪眼,表情“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头上的顶上,营地前几代院长慈眉善目的画像一字摆开,像是将某种期盼一并投射了下来。而他背后,落地大窗外潇潇雨幕笼罩了大半的营地,半侧的桑城,巍巍的桑山。

    这是一座温润宛如母亲的大山,默默养育着一山生灵,一城儿女。

    她不像厄拉山那般,凶神恶煞地,悬崖峭壁、飞湍走壑、山道崎岖难行,猛虎毒蛇满山野,她对她的孩子们温和、包容、从没骂过也从没打过。

    有人说缺少什么,所以总会期冀寻找什么。所以游矢很喜欢桑山,很喜欢桑城,也很喜欢营地。

    但……

    “院长,你说的这些,槿榆都和我聊过,她甚至说不想去曲雨学府也可以,她可以推荐我去更好的紫宫学府。我也一并拒绝了。”

    游矢收回视线,也收回思绪,挺直的背弯了下去,深吸了口气说道,“人与人的情况是不同的,不选更好的选择我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哦?”原有的气氛在他这番话下散去,郭院长也平静了下来,“说来听听。”

    “因为盟会,我才走到这里。”

    “院长,你知道我是从距桑城百里外的厄拉山里出来的,那里是真正意义上的穷山恶水,没有灵脉,灵气稀缺,想读书识字都得靠着村长他老人家头脑清醒时,忍着困意教一教。修行,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名词。

    “没有大修者来过,从这闯出去的也没有回来过的,每年愿意来的只有一个启灵十几年,才到开灵期的盟会小修者,我们都叫他黎叔。村里的书籍和修行功法都是他带来的,我们这些年轻人认识到修行,并开始修行都得益于他,而他说的是他也只是完成盟会交给他的任务,要感谢也多感谢盟会。

    “他可以带人出山,带去厄拉山旁边的间城营地修行,前提是能通过考验,我是那几年村里最有希望通过的那个,可山里灵气确实异常地稀薄,我修炼得很慢,到他即将退休的那年,连启灵的边都没摸到,但在他的放水下,在他助手,我称之为寒姐的助手帮助下我通过了测试。”

    “所以我能出大山,走上修行这条路,我很感激寒姐和黎叔,也很感激他们背后的盟会。”

    可能是这些话终于说出口了,游矢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一阵舒畅,背也挺了起来:

    “不管盟会营地这条路如何,我愿意沿着它走。”

    这番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又一阵的沉默,桌对面的郭院长皱着眉,凝视着手中的茶杯一话不说,右手四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轻微的响。

    游矢保持着姿势盯着郭老头,耳里听着那不断的声响,目光里的坚定未有一刹的动摇。

    桌对面的中年人也不愧一院之长,决定做得很快。

    “你和槿榆那丫头说过这些没有?”

    游矢感觉有一朵花在心底在眼前绽开了,他腰杆松了下去,语气有些轻快地回道:

    “我昨天没说,但她肯定是知道这些的,我以前有断断续续和她聊过。”

    说到这,莫名的怅然忽然涌了上来,给心底这朵花染上了色:“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虽然聪慧,可不大能理解我这种固执的情感。”

    “是的。”郭院长拿开茶杯,右手伸入桌下拉开抽屉,“你生活的环境终究是不同的,环境会影响人,彼此想法和注重点和我们不同也是能理解。”

    他拿出两黄封锦书放桌上,摆了下手,它们划向游矢:“只是,作为师长,看到一个好苗子往火坑里跳,不免觉得惋惜。”

    “营地的章和我的签名已经弄好了。小伙子,祝你好运吧。”

    游矢接过两封文书,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谢谢院长。”

    “去给我续杯茶来,然后滚吧。”

    “好的,院长大人。”游矢手抚过两封文书,指间的戒环光芒一闪,将文书收了进去。然后他推椅起身,屁颠屁颠绕桌到对面,朝嘴角紧闭的院长微笑,端起茶杯转身去向门口边的蓄水台。

    郭院长双手合十看着游矢的这一串动作,严丝合缝的嘴角和紧绷的脸渐渐松弛了下来,两条皱纹在眼角出现,自称了这么多年的“郭老头”,到现在他真的往老头样貌走了。

    “对了,忘了和你说了,分北营地的秋季入学时间一般会提前一个月。”郭老头转过椅子面向那巨大的落地窗,靠着椅背,微仰头注视着那从乌云上落下人间的广阔瀑布。

    “啊?”游矢看着水流入杯,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敌人——界物,在北境入秋后,像发情的野狗总到处侵略。分北总城作为大陆北境盟会的统管之城,总要去应对这波秋季攻势,精力有限,不提前,到时候可没人管你们这群拖油瓶。

    “而且,今年情况还有点特殊,曲雨学府也会提前,具体怎样离你还太远,你也不用管。”

    “哦,好吧。”游矢盖上杯子,双手小心端着返回桌前。

    毕恭毕敬地将茶杯放在原位,见这位白发中年没有回头的意思,游矢思忖了下,还是大着胆子道:“考入分北总营,无论怎么说,弟子都为营地争了一大光,向营地申请点路费算合情合理的吧,院长。”

    “呵呵。”郭院长冷哼了两声,“向我要钱?门都没有!你要改变主意,去曲雨我还能考虑给你一两块灵石。”

    “那还是算了。”游矢连忙摇头,小声嘀咕道“院长你这铁公鸡之名,还真牢不可破。”

    “你说什么?”铁公鸡一拍大腿,“本院长管偌大的营地,不精打细算,怎么维持下去,你们这些家伙到好,一个个张口闭口要钱,完全没体谅过本院长的艰辛。”

    游矢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连声道:“明白明白,体谅体谅。”

    “赶快,给我滚!”

    “是。”游矢马上转过身,大踏步,声音真得很大地走向外边。

    到要出门的时候,游矢才停下了这番故意的大幅度动作,转回身,望着郭老头被椅背遮了大半的身影,做出了和昨天告别木营导师们一样的动作,他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

    “郭顶天院长,木营弟子游矢,告退。”

    椅背上的身子一怔,然后摆了摆手:“知道了,快走吧,走的时候带上门。”

    当门被关上的沉音在室内响起,那个身影动了动,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眯眼睡了起来。

    出三楼院长室的时候,外面下得更大了。密雨打窗汩汩小流滑落,更外的水雾里,远近树木高高低低晃摆着它们或疏或厚的枝与叶;风穿林雨打叶的声音密如桑溪河岸的细沙,透过窗来一瞬很近一瞬又很远地挠着人耳朵。

    游矢心里的翻覆的心绪忽然就被这雨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