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别离的笙箫（四）
建历678年，常日开始的第62天。 最近一段时间里，阿尼娅与波越经常成双入对的外出，两人的关系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开，但也已是人尽皆知。 阿尼娅原本就是附近村落中小有名气的女孩，长相甜美、举止乖巧、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这些形容词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为过。更何况她还是象征着长寿的达里欧老爹家的孩子。 而波越则是今年新来的吏主，是管理着周边八镇的沃西尼领主的小儿子。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成了附近一带民众热议的话题。 波越和上一任吏主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他叔叔是那种看重安稳，不喜改变的人。依森镇在过去十几冬的时间里，几乎方方面面都没有变化。对民众来说，只要不给太多的限制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隔壁镇上还一直有限制民众自行外出工作的规定。 作为吏主，他们并不需要给领主上交钱币或其他物资，但必须让治下的属地保持稳定。可以无功，但又不能有过。 波越则理念更加开明，行动上也更加积极。上任之初他大张旗鼓地为寒冬受灾的民众重建住处就得到一致肯定。即便他本人做这件事最初完全是为了阿尼娅，但毕竟已经花钱找人来了，他并不抵触顺带帮助其他居民。 在他准备实行自己设想的一系列改革想法时，阿尼娅建议说可以将各村庄里有一定名望的人聚集起来，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些计划。早已习惯了服从的人们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想法，反倒是觉得自己很受重视，纷纷为波越的计划献计献策。 比如风车磨坊的选址，一群人仅仅讨论了两天，就确定出领地内最适合的位置，实地考察后，波越发现各方面条件都比他之前看中的位置好得多。 而锯木厂的建设，只用二十天左右就完成了。有一个经常辗转于周边各处工作的年轻人为波越提供了销售木材的渠道建议，另外一个能干的女孩则为波越提供了木材规格标准化的生产建议，阿尼娅的老爹对附近森林无比熟悉。甚至还有人自愿为波越试生产第一批木料，只希望锯木厂尽快运作起来，好能得到一份长期工作。一来二去他的锯木厂计划就这么正式落地了。 而当波越透露出一旦这些创富项目运转正常，未来几年将会逐渐减少农户地租的意愿时，领地内所有人的工作热情就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新吏主的上任给人们带来了名为希望的种子，而这位新吏主即将要和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孩结成家庭的消息更是为这份希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阿尼娅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幸福，反而更加迷茫。 这段时间里她经常独自发呆，脑袋里空空如也地呆立不动很长时间。这天傍晚也是这样。 白天时波越告诉她晚上要去参加镇上的聚会，是包括他叔叔在内的几位乡绅组织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绝了。阿尼娅原本就不太喜欢那种表面热闹的场合，现在更是有些排斥。 波越也不为难她，实际上他自己也不喜欢，只是没办法拒绝。这种聚会已经有点像是依森镇的传统，吏主是必须要参与的。 所以今天阿尼娅早早就回到了自己家，和老爹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说起来最近她已经很少在家吃饭了，多数时间都是在波越家里吃过晚饭才回来。她始终没有留在波越家里过夜。 波越知道她喜欢读书，便想在家里为她准备一间书房，只是迟迟没能着手准备。书籍和纸张都属于比较难得的贵重物件，不是他现在这种财力状况能轻松搞定的。 吃过晚饭后，阿尼娅和老爹一同坐在院子里。 老爹想做一个等身的大木雕，在阿尼娅结婚时送给她做礼物。木雕的形态是一种想象里的大鸟，做成展翅高飞的样子。这会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没有完成细节尚且还看不出鸟的样子。老爹现在一有时间就在忙活这件事。 阿尼娅则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看着大鸟的轮廓发呆。 就算这只鸟将翅膀张的再开，也是个无法飞上天空的木雕。这与囚禁在鸟笼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供人观赏的玩物而已。或许它有许许多多想去地方，想体验的事情，但是很可惜，它缺少的正是实现一切的基础，是腾空而起的原动力。 夜幕逐渐降临，月亮慢慢取代太阳的位置成为天空的主宰。随着光线渐暗，老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老爹，差不多就进屋休息吧。还早呢，不用太着急。”阿尼娅开口说道。 “嗯，嗯。好的。再弄一会，我把这块划好就结束。你先进屋吧，晚上外面还有点冷，你穿的少别着凉了。” “没事的，我不冷。我再多陪您一会吧，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阿尼娅略带伤感地说道。 老爹被她的话触动，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说道：“只要阿尼娅想要，这种机会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阿尼娅还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下面的村庄里燃起了一道火光，村子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那是怎么了？谁家着火了吗？”阿尼娅指着火光的方向大声说道。 老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就在这时，村中朝依森镇方向的村口附近突然又冒出两道新的火光。 火势不算太大，并没有向周围蔓延，只是不知道点燃的是什么东西，冒出特别浓郁的黑烟，半空的黑烟掩盖住了下面的火光，同时将天空的月光一并遮住。整个村子瞬间阴暗了下来。 这种黑暗…… 阿尼娅不禁浑身发冷，周遭的变化唤起她对黑暗的恐惧。 “不对劲，”老爹从一旁拽过伐木用的斧子，对阿尼娅说道：“阿尼娅，你快回屋，我觉得不对劲，可能是……” 还没等老爹的话讲完，两个外表粗犷的男人出现在院落附近。其中一个颇为强壮的男人大着嗓门，憨憨地说道：“大哥，应该就是这个院子了吧。” 另一个高个子声音尖锐地说道：“你给我小点声，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壮汉朝院子里张望，立刻兴奋起来，用更大的声音叫嚷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没跑，没跑。” 说着，他便直接撞坏院落的篱笆冲了进来。 阿尼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颤抖，想逃走却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老爹朝壮汉大声呵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家不欢迎你们，赶紧离开。”说着，他挥动手上的斧头想要吓跑对方。 壮汉不为所动，语气不屑地说道：“老东西，就这两下还想阻拦大爷我不成？” 后面的高个则不耐烦地说道：“别废话了，赶紧的。一会卫兵上来就麻烦了。” 这时老爹已经完全明白了，这群人根本就是盗匪。 村子里的卫兵人数很少，这会似乎被盗匪的同伙挡在了村口。看样子他们放出黑烟就是为了不被镇上的卫兵太早发现。 这两人看起来身体很壮，但并没有携带武器。老爹见他们铁了心要劫掠，也不再多废话，挥着斧头就砍了上去。 那两人大概没想到这个老头会如此强硬，没还反应过来，走在前面壮汉就被老爹的斧头砍中。但是很可惜，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胄，老爹的力气还不足以将斧头砍进他的身体。 壮汉没有受伤，但却被吓了一跳。火气上来，抬腿一脚将老爹踹出去老远，斧头也被丢在了地上。 老爹被这一脚踹得半天爬不起来，可壮汉却不肯罢休，顺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斧头，嘴里嘟囔着：“老东西，让我教教你这玩意该怎么用。” 他高举斧头狠狠地剁在老爹的肩膀上，伸出的右臂被整条剁了下来。老爹疼得大叫，飞溅的血染红了阿尼娅的裙摆和脚踝。 “你们，你们……”阿尼娅被愤怒冲昏了头，但心里的恐惧却仍在阻止她身体的动作。 后面的高个则厌烦地说道：“你看看你弄的，血溅的到处都是。烦死了，赶紧把人带走。” “哦。”壮汉语气低沉地应了一声，把染血的斧头扔到院子的角落，迈开脚步朝阿尼娅走去。 倒在地上的老爹呻吟着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他的腿，阻止他靠近阿尼娅。 但老爹的动作被壮汉注意到，壮汉一脚踩到老爹手上，还用力按在地上碾了碾。 “老爹，不要。不要伤害老爹。”阿尼娅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咬在伸向自己的恶心大手上。 “啊……”壮汉被这下咬的吃痛，抬手就是重重的一拳打在阿尼娅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使她不得不松了口，也不知道是什么部位受了伤，一口鲜血吐到了壮汉身上。 壮汉的手被咬出血来，这人可能是见到血就兴奋，一巴掌打在阿尼娅脸上，将她打倒在地。 高个急忙阻止道：“别打脸啊你个白痴，万一破了相，买主不收就完蛋了，讨价还价很烦的你懂不懂啊。” “哦。”壮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他好像有些惧怕身后的高个，没再继续动手。 阿尼娅从没被这样对待过，壮汉那两下一点都不留情。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疼，好像要裂开似的，极不情愿地疼晕了过去。 她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自己被壮汉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尼娅才悠悠转醒，脸颊被打的位置火辣辣的，腹部依然钻心的疼。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嘴里塞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张开眼睛却又是令她恐惧的黑暗。身体在不断的摇晃，可能是在颠簸的车子上，每次摇晃都让身体更加痛苦。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丁点光亮，似乎是被麻布袋子之类的东西蒙住了头。 手脚都被绑的很紧，可能还有其他的束缚，身体完全没法自由动弹。别说起身，就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爹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出事啊。 这是要带我去哪。波越，救救我。 阿尼娅试了试，嘴里没办法发出声音。况且就算是能够呼救，恐怕也不会有作用。 害怕、恐惧、绝望，阿尼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更令她难受的是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的无力感击溃了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 叶子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嘭！！”阿尼娅听到一声剧烈的响动，身体的晃动紧接着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