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别离的笙箫（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隐隐约约地，阿尼娅听到外面传来难以分辨的声音。似乎是痛苦的哀嚎，又像是虔诚的祷告，两种不搭边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隔着蒙住头部的麻布袋子，阿尼娅看到周围不断地有强光闪烁。 这一切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次呼吸，周遭的响动便完全平息下来。 就在阿尼娅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时，一阵奇异的香味被嗅入鼻息，很快她便再次陷入了昏睡。 当阿尼娅再次清醒时，已经是次日的白天。 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是装饰着精美纹路的陌生屋顶，身下是一张感觉颇为舒适的床铺。 “你醒了。”一个冷冰冰的男性声音说道。 阿尼娅这才注意到站在房间角落的高大男性，他穿着一身做工非常精致的黑色长风衣。阿尼娅看到那个男人时，第一印象是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却想不起来，或许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她尝试着想要坐起身，但稍一活动，身上各处都在疼。有药物敷在脸上，身上也有多处类似的医疗处理。脸上的感觉最为明显，凉凉的，之前那种火辣辣的肿胀感已经不见了。 阿尼娅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下了。如果是那群盗匪的话，即便他们有心医治自己，也不太可能用上这种见都没见过的药物。她曾在教堂给特蕾莎修女帮过忙，常见的药物或多或少认识一些。 “是您，救了我吗？”阿尼娅轻声说道。 “嗯。”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他说：“你别乱动，虽然你的身体似乎与药物的亲和性非常好，恢复速度比一般人要快。但你的伤可不轻，脸被打肿了不说，腹部的骨头断了好几根，全身都是被麻绳捆绑勒出来的血痕，手肘脚踝也有伤。尤其是右脚踝，不好好休养说不定会影响以后正常行走。现在先好好躺着吧。” 阿尼娅在尝试了几次活动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确实应该好好躺着。男人可能是怕吓到她，还特意站在远处，这让阿尼娅稍稍放下心来。自己似乎是走运被好人搭救了。 “那个，我记得我是被盗匪掳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阿尼娅试探着问道。 男人回答：“那群盗匪驾驶马车经过我的牧场，没和我打招呼就要横穿畜牧区。我本意只是想教训他们一下，没想到发现了你。” “您，认识我？”阿尼娅从男人的话语中听出这个意思，加上自己也觉得对眼前的男人有印象，便开口问道。 “你是那个老木匠的女儿，我对你有印象，不过我忘记你父亲的名字了。” 听到这句话，阿尼娅突然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了。上个寒冬之前，老爹在城里工作，阿尼娅曾经来给老爹送过一次饭。当时正在和老爹交谈的就是这个男人。 “我想起来了，您是，那个，那个，耶洛庄园的主人？”阿尼娅猜测道。 “对，我叫耶洛，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耶洛确认了阿尼娅的猜想。 这么说，我现在是在城里。这里是耶洛庄园，难怪房间里的装饰这么华丽。 “那，耶洛大人，您知道我老爹怎么样了吗？盗匪袭击我们的村子，老爹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阿尼娅急切地询问道。 “不知道。”耶洛冷冷地回答了一句，随后他可能是担心女孩着急影响了伤势，转而说道：“你住在什么地方？稍后我可以让佣人去看看。” 阿尼娅听见对方愿意帮忙，兴奋地将村庄的位置和自家院落的地点详细告诉了耶洛。直到耶洛确认清楚了才停止，最后她说：“您愿意帮忙实在是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才好，如果您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耶洛一边转身朝房门走去，一边对阿尼娅说：“你先安心养伤，稍后我会让女佣把餐食送过来。你父亲那边应该晚上就能有消息，别着急。我的确有件事可能需要你的帮助，现在还不确定。不过要是你的身体无法恢复正常也没用。” 说完，他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阿尼娅心想：我这次实在是太幸运了，不仅被人搭救，救下我的还是位如此正直的好人。以前听说城里这群新贵族都是发了横财才有机会得到地位。学识教养什么的和真正的贵族完全没法比。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都是这样。 无论如何，会记得只见过一面的自家帮工的女儿，还会因此冒着得罪盗匪的风险出手搭救。这样的人肯定是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就是说话冷冰冰的，让人难以亲近。 对了，他刚刚说，我的身体恢复速度比普通人更快，可能是更加亲和药物。没想到我还有这种天赋。 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告诉波越我在这，让他来把我接回去？ 算了，先不着急。还是等等老爹的消息吧，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过了一阵，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佣敲门进来，端给阿尼娅一盘清淡的食物。女佣轻手轻脚地扶阿尼娅坐起来，原本想要喂她吃饭，但被阿尼娅拒绝了。 手腕上还有些疼，但并不影响使用餐具。只是被人看着吃饭有些不习惯。 用过餐后，女佣扶着阿尼娅重新躺好，然后收拾餐盘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对她说如果有什么吩咐就拉床头的线铃，听到就会尽快过来。 阿尼娅这时才注意到床头还有这么个装置，看上去就是一根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线绳，灰色并不显眼，想来可能是通过天花板上的某种装置与佣人们所在房间里的铃铛相连吧。 果然是贵族的宅邸，波越家都没有这些装置。住在城里和住在镇上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这会阿尼娅也无事可做，想睡觉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老爹昨夜的样子。 就这样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但耶洛没有出现。 等到女佣再次服侍阿尼娅用餐完毕，耶洛还是没有出现。问女佣，女佣回答说不知道老爷去了哪。 没办法，阿尼娅还下不了床，只能继续等着。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深夜。 女佣离开时点亮了房间里的晶石灯。那是一种不需要点燃明火就能提供光源的器具，原理是通过两种不同的晶石相互接触产生光线，放下隔片分开晶石就会熄灭，除了其中一种晶石会随着使用不断消耗，需要定期更换以外，这种灯具省去了焰火灯的很多麻烦。而且晶石灯的光线比较柔和，眼睛一直盯着也没关系。 阿尼娅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灯，觉得新鲜就盯着看了好一会。晶石发出的光线像是因为她的注视而雀跃似的抖动着，阿尼娅觉得自己仿佛从这光线里看到了梦想的世界。 和老爹，和叶子哥，似乎也有波越，一起生活的世界。 背景好像就是自家的院子，院子里植满了好看的鲜花。一个和阿尼娅一模一样的女孩在花丛中旋转，荡起飘逸的长发和华美的裙摆。 看着看着，阿尼娅不禁沉醉其中，仿佛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直到沉重的敲门声响起，震碎了阿尼娅眼中的一切，晶石灯的光重新变回平静的模样。 “我进来了。”门外传来耶洛的声音，或许他是在外面就看到了房间里的灯光，他并没有询问阿尼娅是否已经休息，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阿尼娅已经等他很久，这时终于又见到耶洛。眼神中对即将被公布的消息充满了期许，同时她的身体都在紧张地颤抖。 “耶洛先生，您，您……”阿尼娅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她从耶洛的脸上没能看到一丁点的喜悦，她不觉得这是会带来好消息的神情。 耶洛没有靠近床铺，只是在门口站定，沉默片刻后才悠悠地说道：“我很难过，要告诉你这个消息。经过确认，你们的村子共计三十二户七十九人，确认死亡六十二人，失踪十七人。你的名字也在失踪人口的名单里。” “那，那。那老爹呢？达里欧老爹的名字呢？” 泪水模糊了阿尼娅的视线，耶洛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无比虚幻，毫无真实感。她努力的移动身体，想要离真相更近一些，想要让希望的结果离自己更近一些。 “很遗憾，派去的佣人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 但耶洛并没有带给她希望的结果。全身失去力气的阿尼娅从床铺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疼。 阿尼娅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疼，比身体更疼的，却是她的心。 怎么会这样？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幸福？ 痛哭。 与叶离开时的痛哭不同，比那时更痛。痛及骨髓，痛彻心扉。 耶洛并没有安慰或者其他任何动作，只是沉默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尼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她哭昏过去，耶洛才走过来将她抱起放到床铺上。然后为她盖好被子，熄掉灯光，离开了房间。 之后的十多天里，阿尼娅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无论是吃饭还是换药都通通没有反应，除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 女佣大概是接受了命令，也不去管她这幅状态，该换药的时候就帮着换药，该吃饭的时候就喂她吃容易下咽的食物。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的身体恢复如初。耶洛才再一次前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