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楼堡保卫战（七）
尤菲庆幸自己的幻想没有成真，如果打开后真的滚落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来，她恐怕会被吓晕过去。远远地看战场上的厮杀与近在咫尺看到身体残骸可不是一回事。 染血的战袍中裹着的东西像是一小截树干，整体差不多可以算是圆柱状，表面有许多不规则的突起，一些突起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但这些血液并没有变成雾状，而是慢慢滴落在地上。随着战袍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与血雾中闻到的气味不同，腥味很淡，更多是甜腻的感觉。同样令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这是什么东西？”尤菲疑惑地问道。 鸠鲁说：“不知道，没见过。既然伊登确定是这东西施展出血雾，应该是有什么根据吧。战后送回王城，让科研院的人去想办法吧。”来自其中的气息让鸠鲁心生反感，他认为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军士将这古怪的东西放在地上就离开了。尤菲好奇的蹲下身去查看，不再移动它之后，它表面流出的血液也明显变少了，部分突起缓慢地平整下去。她觉得这就是一截树干，至少看起来很像，大概是一棵小树的一部分，换而言之这东西应该不止这一块。随着树干表面的起伏，尤菲听到其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她觉得和之前唱第二段祷文时听到的噪声很相似。 见尤菲想要伸出手去，鸠鲁立刻制止她道：“别碰。古怪的东西不要顺顺便便动手。” 鸠鲁的提醒令尤菲飞快地缩回手来。她一边站起身一边低语道：“竟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尤菲的话还没说完，身侧就传来另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把我族的宝物还来！” 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孩子。尤菲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背后长着棕色羽翼，手里拿着一根长柄双头薙刀的女子飞了上来，她的飞行速度非常快，喊出的声音尚未到达，她的薙刀已经与鸠鲁将军的石锤碰撞在了一起。两人之间武器碰撞带起冲击将周围的军士掀翻在地，其中一个不幸的军士直接从楼堡边缘惨叫着掉了下去。 要不是尤菲站在鸠鲁身后，恐怕也要被这一下掀飞了。 这是尤菲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羽翼，之前她见到的负翼族中一个羽翼都没有，尽管棕色的羽毛看起来既不圣洁也不华丽，颇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感觉，但那毕竟是羽翼，是血脉相对纯正的羽族的后裔才会拥有的身体特征。 那个手持薙刀的女子上身穿着一条简陋的粗布长衫，实际就是在脖颈和腰部简单套住的一块粗布，用来挡住身前而已，更像是孩童穿着的肚兜。下身裹着一条长度仅到大腿根度的低腰短裤，也是小小的一块，长衫的下摆比短裤更长。这身装扮实在过于简陋，与尤菲心中的羽族形象大相径庭。 女子裸露在外的大片皮肤异常白皙，与人类的皮肤不同，她的皮肤是那种缺乏水润的灰白色。棕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说不上漂亮但也绝对不能说丑的很普通的脸，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族特征，除了不正常的灰白色脸颊，可以说就是一张人类女孩的脸。细长的双腿下是一双未裹鞋袜的小脚丫，大概是有翅膀就不需要用脚走路的缘故，她的脚看起来非常小，让人怀疑是否能够支持她站立。 她的攻势很凶猛，手上的薙刀与鸠鲁的石锤每次碰撞都会迸发出来强烈的冲击。旁边的军士第一时间护着尤菲退到了南侧的边缘，避免将军为他们束缚手脚。那些难以搬动的守城器械被震得东倒西歪，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使用。 “小丫头力气很大啊，你该不会就是挑起战争的异族统帅吧。”鸠鲁的石锤破坏力更强，但灵活性不足，加上对方可以自由浮空，行动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一时间让将军处于了被压制的一方。 “我才不是什么小丫头。我都活了快两百冬了，你才是小家伙呢。”对方的心思并不在战斗上，她只是一心想甩开鸠鲁拿走所谓的宝物。而那节树干此刻就在鸠鲁身后，她想要拿到也不是那么容易。 “哦？看不出来啊，你们羽族都这么显小吗？”鸠鲁看出对方的意图，心知这次伊登可能无意间拿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孩的实力恐怕在整个异族中都是可以排的上名号的。 “你这老头子怎么这么多废话，痛快点，把东西还我。”说着，女子突然加快了挥舞薙刀的速度，不仅如此，随着薙刀的舞动，不断有半月形的气力刀刃飞射而出。本来她的活动空间就比鸠鲁大，攻击范围也占优势，离开楼堡的升降机迟迟未到，鸠鲁为了护住身后的尤菲等人，甚至不敢随便离开当前的位置，更不能使用抛出石锤的招式。多方限制下，陷入劣势的鸠鲁也没办法再挡住那树干了。 “原来就在这啊，我看到了。”随着鸠鲁被压制着向一旁退开，放在他脚边的那截染血树干暴露了出来。女子兴奋地向树干飞来。 鸠鲁见阻止不得，干脆拼着被气力刀刃砍中几下，反手一锤砸在树干上。那树干虽然看起来坚硬，但实际上却是软的，被石锤砸中后并没有爆裂开来，而是被压成了扁平状。树干里的鲜血受到挤压，一下子涌出来很多，在周围的地面上形成一滩血洼。但本体似乎并没有受到破坏。 飞行中的女子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吵大嚷一边胡乱挥刀，其中一道气力刀刃就在尤菲身边掠过，将她旁边的军士切成了两半。从那军士身体里喷出来的血液和残渣飞溅开来，尤菲身上的万化霓裳自行生成一道无形的壁障为尤菲挡住了污垢。尽管如此，尤菲依然惊恐地尖叫出声。 尤菲的声音吸引到羽翼女子和鸠鲁的注意，羽翼女子发出一声惊奇的“咦？”但没有多说什么，迅速飞到近前撞开鸠鲁，拾起了地上被砸扁的树干。 “天呢，都这样了还怎么拿回去，又该挨骂了，真烦”羽翼女子嘟囔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周围众人，背上羽翼一展，腾空而起向北飞去。 旁边的士官大喊着让营墙上的军士放箭射击，但无一命中。那女子飞行速度很快，还没等大家射出箭矢，她就已经飞到了远处。 鸠鲁惊慌着跑过来，急切地询问：“尤菲，尤菲。你没事吧，尤菲。” 尤菲好不容易才从惊慌中稍微震惊下来，然后哇地哭了出来。鸠鲁上前抱住尤菲，像老父亲一样安稳道：“没事了没事了。你没受伤就好。没事了。”尤菲哭着点了点头。 不久前，伊登在血雾里幸运地砍中了那截树干，当时这东西还是枯木的样子。这东西他在几天前侧营外的战斗中就见到过一次，那时他砍伤了旁边的人，被砍中的家伙抱起枯木就直接跑走了。当时的伊登还在血雾幻境的影响下，分辨不清状况，自然无从阻止。而这次他直接砍中了枯木本身，将其从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古旧石台上打了下来。笼罩在周围的血雾立刻失去维持的动力，化作血水滴落下来。 说起来，要不是这枯木对尤菲的祷文起了反应，伊登也无法这么快找到它的位置。结果它既没有阻止尤菲继续歌唱，又暴露了自己。 当时涂月就在伊登身边，趁着守护枯木的异族，也是那个持薙刀的羽翼女子向伊登发起攻击时，拍马向前，一把捞起那枯木。枯木拿在手里时突然生出尖刺刺破了涂月的手掌，并且开始吸收涂月的血液。涂月忍着手掌的刺痛拔出木刺，扯下自己的战袍将其层层裹住，然后拼命朝楼堡方向而来。 虽然只是被刺伤了很短的时间，但涂月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吸走了很多血液。所幸手上的伤口不大，拔出木刺后并没有继续流血，失血只是让她短暂感到脱力，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并没有太过影响正常行动。 涂月在城下将那古木交给营门处的军士后，返身杀回敌阵。这时那羽翼女子已经反应过来，立刻抛下伊登不管，向楼堡飞去。她的动作飘忽不定，加上速度极快，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就连鸠鲁将军都没能拦住她。 这种结果，伊登和涂月自然毫无办法，他们都没有攻击高空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羽翼女子消失在空中。 异族队伍随着羽翼女子的离开出现动摇，也有可能是因为血雾的消失接触了某种限制。身处后方的人不断开始向北逃走。伊登本想带人再做一番掩杀，却不想被一个穿着简易甲胄的珑人勇士拦住去路。 伊登一边喊着让刚刚归来涂月随其他人向营地方向冲杀撤离，一边同那珑人勇士战在一起。 现场的情况非常混乱，也没有停下了讲话的机会，双方见了面就直接开打。时不时还有其他异族跳出来搅乱，涂月那边的冲杀也不算顺利，双方都留下了不少人的性命。 伊登与那珑人勇士的战力相仿，即便手上有可以自由化作不同武器，同时附带一冰一火两重力量的魂泊渊落，却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击杀对方。那珑人勇士身上的墨色鳞甲对于冰火属性的抵御能力都很强，对战伊登可以说是棋逢对手。 不过珑人勇士似乎只是想掩护族人撤离，当附近的百余名珑人通通向北逃开后，他便丢下伊登，跟随族人们离开了。 到了此时，那些行动敏捷的狼人和可以飞行的负翼族都跑得差不多了，珑人队伍撤退后，留在场地中的就只剩下任人杀戮的蜴人和蜥人了。像是之前的珑人勇士，就显然不管其他族群死活，掩护走自己的部族后就立即离开，毫不迟疑。 当来自东北方向的伊登骑士团、南面营地中冲出来的卡修重装步兵团和东南方向的另一支轻装步兵团聚拢到一起后，这场战斗已然可以画上最后的句点了。 打扫战场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这时，尤菲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整个营地都为今天的胜利欢呼雀跃，不仅仅是因为又一次击退了异族的进犯，也不仅仅是因为斩杀了数以千计的异族。更重要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尤菲的歌声，那是只有尤菲才能发出的独特声音。没人去管那些祷文有什么意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帝国的公主，下一任女帝与大家同在。整个人类帝国中出身最为高贵的人和他们在同一片战场上战斗过，无论形式如何，这份激励可是连那些资历最老的老兵都不曾体会过的。 用涂月的话说，在那片到处都充满了无望的血雾里，只有尤菲的歌声能让人充满希望。相信此时此地的所有人应该都有类似的感受。 第二天，营地中举行了阵亡将士的送行仪式。由于鸠鲁将军打断了异族的战略部署，这次声势浩大的战斗仅仅持续一天一夜就结束了，异族中被斩杀了将近三千人，而重锤军团也损失了一千四百六十二位英勇的战士。 尤菲在仪式上，用她最擅长的祷告抚慰那些受伤的灵魂。她希望可以通过这一次的祷告让神明听到她的愿望，告诉她尽快结束战争不再让人们死去的方法。但一如往常，神明没有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