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一世不来人间了
「此案就是徐府的人所为。」 「为何？」李长怀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捏了捏我的掌心，轻轻地揉着。 「你瞧见徐府大门处的血足印了吗？只有往外延伸的，并无往内走的，我也让白虎去两边围墙上看过了，没有疑似被借力翻过墙的的砖块，且我怀疑杂物房内的奇怪之处也是凶手所为。」 「杂物房内有一块地儿干净得离奇，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了。而且那些遗物也不对劲，就比如里边有个拨浪鼓，破了洞的那面朝下，另一面完好的裸露在上方。但完好的那面居然没沾染上尘灰，反而是朝下的那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种种离奇的事都指向是府中人所为，徐家人根本不在意女儿，怎会去翻看她的遗物？ 「这起案子必定跟徐宁乔有关，恐怕她也不是因病离世这么简单。」 徐宁乔，五年前去世的徐家大小姐。 「吟吟说的有理，我会派人去查查徐宁乔到离世的真相。」 自成亲以来，李长怀总是这样，无条件支持我做的一切决定，也从不问我对错与否。 但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在意叶如鹤知晓我心中所想这件事，真就挺新奇的感觉。 锦衣卫的智商也这么高的吗？ 下车时，李长怀习惯性来牵我的手，但不知为何，在我看见立在马车旁的叶如鹤后，竟有些抗拒这个动作。 「怎么了？」 李长怀的手就僵在半空中，一双桃花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满是不解。 「臣妾手脏。」 叶如鹤走在前头为我们开路时，我看着他如松般的背影，忽的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长怀，你有没有想过纳妾这件事？」 其实这句话说出口时，我还没什么太大感觉，毕竟我与李长怀第一次相遇是在玉棠楼，是名副其实的青楼。 再加上皇上后宫纳的那些佳丽，我已经先入为主地代入太子也是个花花公子的形象。 「你说什么？」李长怀顿住脚步回头看我，满目都是不可思议，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我顿时哽住了。 「华之吟，你再说一遍？」 这是自我俩成亲后他第一次叫我全名，像是带着滔天的怒意，明明声音不大，却比幼时阿爹发火更加让我颤抖。 「本王成亲当日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我记得。 夫妻对拜的那一刻，李长怀隔着薄薄的红盖头对我道，「吟吟，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嗓音干净透澈，是带着少年气的风声鹤唳，跟叶如鹤低沉且有些沙哑的声线完全不同。 「吟吟，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爱的人只有你。」 他自降身份，还用上了「爱」这个字眼，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却一副卑微的可怜样。 我的心狠狠颤了下，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身子都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李长怀彻底栽进去了。 如果他知道一开始自己只是我接触与徐家婚约的利用品，还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吗？ 「长怀，抱歉。」 为我自以为是的自私抱歉。 为你那一腔定会被辜负的深情抱歉。 李长怀以为我在为刚刚的胡话道歉，眉眼瞬间明朗了起来，碍于太子的身份又不得不装出傲娇的模样，“本王就勉强原谅你。” 十五岁的少年眉目清明，喜欢的女孩站在面前，就乐得仿佛得了整个天下。 可他不知道的是。 十五岁喜欢的人是不能长久的。 - 最后我们在宫外的王爷府住下了，偌大的府邸，却从未住过人。 皇上是先皇后所生，也是前朝唯一的皇嗣，据说后来继位的陈皇后也诞下一位皇子，但还未满周岁就被废后的心腹宫女活活溺死了。 这王爷府自然也是没住上。 用完晚膳后，李长怀的贴身侍卫淮安前来禀报所查到有关徐宁乔的事，是给五年在徐家待过的下人上了拶指才道的。 据说是抹着眼泪哭诉完的，自己在徐家干不下去也是因为这些事。 徐宁乔离世时才十六岁，自幼就身子骨不好，再加上刚满周岁时徐直就纳了小妾胡霜霜，美人在怀，就更加没在意这个女儿。 过门第二年，胡霜霜竟与大夫人金眉先后生下两个男婴，取名为徐佑和徐舟。嫡子和次子出世，两位夫人忙着争风吃醋，金眉对徐宁乔最后的一点母爱也很快耗尽。 可怜当时徐宁乔还是个三岁娃娃，明明是前朝太傅的嫡孙女，却是爹不疼娘不爱，好在照顾她的下人荷妈心疼徐宁乔，得了徐直和金眉的允准后便带着自己的女儿住进了徐府，徐宁乔也算是有了个伴。 小姑娘名叫陈婳婳，跟徐宁乔同龄，胖娃娃的年纪全身上下愣是没点rou，瘦的跟皮包骨一样，徐宁乔懂事后便会在饭桌上偷偷留下几块rou，回到偏院就给陈婳婳解解馋。 又过了九年，金眉诞下三子徐钏，连生两个儿子，徐直自然是乐坏了，连带着对徐宁乔都好了一点，还会给偏院送些糕点过去。 隔年，徐家出了大事，次子徐舟与金眉出门时贪玩，下人一个不注意就找不着人了，就此失了踪迹，徐直大发雷霆，连着三个月都没再进过金眉的房间。 胡霜霜得了美就跑到金眉面前卖乖，阴阳怪气道生了两个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不了徐直的宠。金眉出自大户人家，哪受过这等憋屈，可气没处撒又心里难受，于是便想到了徐宁乔。 徐宁乔此时已是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依旧时常生病，但在荷妈的照顾下已经好了许多。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学堂上，只能在府里学学女红，同陈婳婳玩。 金眉看到自己过得一片狼藉，连带着小儿子都失了宠，又见着那个没出息的丫头片子过得无拘无束，气火涌上心头，第二日就把陈婳婳和荷妈赶出了徐府，开始对徐宁乔非打即骂，徐钏在一旁哇哇大哭得越大声，金眉打徐宁乔的力道就越重。 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徐舟丢了一年后，胡霜霜顺利生下四子徐钡，徐直大喜，派了十几个下人照顾她直到出月子，那时民坊间还有人言嫁人就要嫁成胡霜霜这样。 此时的金眉已经临近发疯边缘，精神也开始不正常，儿子丢了丈夫变了，从一开始的以泪洗面逐渐变得暴戾无常，不仅打骂徐宁乔，还会用细长的指甲掐小徐钏，越是哭她便越是兴奋，徐宁乔想制止，结果却被打得更狠。 胡霜霜在徐直的疼爱下活得越发精致，再反观金眉整日蓬头散发大喊大叫，见人就嘿嘿地笑，眼窝凹陷，面色蜡黄，活脱脱一个女鬼的模样，徐直便再没去看过她。 徐宁乔十六岁那年，徐直做了一个足以让金眉崩溃的决定，他打算将胡霜霜提为正妻，降金眉为妾。金眉十五岁就嫁给徐直，二十年时光蹉跎在徐直身上，最后落得一个丈夫降自己为妾的下场。 最后一根稻草被徐直一番话折断了。 金眉彻底疯了，骂骂咧咧闯进偏院就直奔徐宁乔的房间，此时的徐宁乔由于几年的暴虐殴打早已瘦脱了相，正弯着腰在庖屋里为金眉蒸绿豆糕，提着煲好的开水就走向锅炉。 等到徐宁乔反应过来时，金眉已经抢过她手中的壶径直就朝徐宁乔泼去，guntang的开水浇透了裸露在外以及薄衣下的皮rou，很快烫出一大片红块和鼓起的水泡，徐宁乔呜得一声哭了出来，看着触目惊心。 徐宁乔一哭，金眉就想到了胡霜霜不止一次靠卖可怜把徐直抢走，一腔怒意再次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将金眉团团围住。 「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丢到门外去，看她以后还怎么卖sao！」 这是金眉对徐宁乔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人们看着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夫人都被吓得半死，只好听话照做。 徐宁乔就在一个梅花绽放的雪日里被扒光衣服丢到了徐府大门口，烫伤外翻的皮rou混在洁白的雪花里。 一个十六岁还未出嫁的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路过的人们看光了处子之身，而她的亲生母亲正站在门阶上让人去找几个乞丐过来。 「狐狸精就知道卖弄风sao，今日就让你sao个够！」 徐直和胡霜霜抱着徐钡匆匆赶出来时，小徐川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徐佑上完学堂刚到家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徐宁乔躺在雪地里，十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乞丐对她上下其手，挠破了浸满脓水的水泡，挠得被烫坏的皮rou一块块掉下，落在雪堆上，染成了一大片红。 入骨的疼痛加上被乞丐当街凌辱的屈辱，还有门阶上母亲狰狞可怖的笑声，家人站在一旁的冷眼相待，徐宁乔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十几个像饿虎扑食一样的乞丐，朝着台阶上的石柱就撞了过去，只余下众人的唏嘘声。 徐宁乔死在了一个特别特别冷的冬日，死在了众人的耻笑中。 后来徐直命人把徐宁乔的尸体抬进了后院，把金眉关进了偏院，十几日后才对外宣称徐宁乔是回府之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走的， 其实那日大家都瞧见了，徐宁乔撞上石柱后就一命呜呼了，连口气都没剩下。 胡霜霜吓得魂都丢了一半，拉着徐直还有徐佑徐钡，甚至连徐钏也没放过，三天两头跑一次寺庙求神拜佛，还求神明保佑金眉千万得好好的，可别殃及他们。 也不知道三个弟弟能不能意识到，那个虽是没说过几句话的长姐，给他们喂过枣糕的长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或许是灵了验，徐宁乔死后第二年徐舟就找了回来没缺胳膊没少腿，就是又瘦又小。 金眉在见到徐舟的一瞬间眼神就清明了，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就喊阿娘对不起你啊，没过两日就与常人无异了。 再在金眉面前提起徐宁乔时，她只会摇摇头说谁啊我不认识，完全忘了害死自己亲生女儿这件事。 也着实是令人唏嘘不已的一桩惨事。 难怪百姓们不愿提及徐府失踪的事，怕是都认为是无辜惨死的徐宁乔化作冤魂厉鬼回来报复徐家人了。 我虽不信鬼神之说，也不信这是冤魂作祟，但也为徐宁乔的可悲一生心痛，这么一个好好的姑娘，撞死在石柱前时会在想什么。 或许她在对自己说， 「太疼了。」 「下一世不来人间了。」